賣梨的老伯靠在牆角,滿是褶皺眼皮耷拉下來似是睡著了,粗糙皸裂的手指緊緊抓著身上冬衣。
雲清瀾踟躕了一會兒,正不知如何開口間,那老伯忽然像是有所感應般睜開眼來。
“公子買梨?”
好不容易等來一人,那老伯忙不疊地坐起身,一邊掀藤筐上的棉被,一邊對雲清瀾道:“俺的梨甜的很!”
“要一些。”
雲清瀾低低應了聲,一雙烏黑沉靜的眸子落在那年過七旬的老伯身上。
老伯的冬衣破了口子,裡面棉絮都快掉光了。掛在身上像一面四處透風的破旗,任由寒風灌進幹癟的身體裡。
可腳下那一筐南梨上卻還蓋著兩層棉被。
“公子要梨是作甚用?”見雲清瀾臉上露出疑惑,那老伯又補充道,“是自己吃,還是要送人哩?”
“送人用。”
“那俺給你挑些大的!”
老伯一邊說,手下就緊跟著忙活起來:“這麼冷的天,公子還要外出辦事,可是辛苦!”
在此之前從未有人跟雲清瀾聊過閑話,她愣了愣,片刻後如實答道:“一些故人,想趕在年關前去看望一番。”
看看那些陣亡將士們的家眷,是雲清瀾回朝前就決定好的事。
“想過個好年,是得趕緊多賺些銀子!”那老伯卻會錯了雲清瀾的意思。
他操著一口方言,破鑼似的嗓音在寒風裡被吹得叫人聽不太清:“過年哩,俺家中娃娃還赤著腳,俺多賣幾個梨,也給俺娃娃換雙新鞋!”
老人家上了年紀愛跟人閑話,他一邊給雲清瀾挑挑揀揀地拿梨子,一邊絮絮叨叨:“俺一看見你,就想起俺兒子!俺兒子比你大十來歲,給公家辦事,他們都羨慕俺,說俺有福氣,養的兒子有出息!”
提起兒子,老伯深陷在眼溝的渾濁雙眼紅了幾分:“可有出息有甚用?上個月俺兒子死在外頭,俺是連個屍首都沒見上!丟下他媳婦娃娃和俺這個老漢,人說沒就沒了!”
老伯頓了頓,伸手在臉上抹了把繼續道:“俺兒子死了,公家那邊是連句話都沒有。俺去找他們,他們就把俺攆了回來。俺一家人全都指望俺兒子一個,公子你說,這些沒良心的公家人,是不是把俺們往絕路上逼?”
老伯的聲音悽涼憤怒,雲清瀾不知該說些什麼,沉默良久指著藤筐中的南梨道:“都拿上吧。”
“啥?梨?”
老伯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擺擺手:“麼事,俺跟你說這個,又不是想讓你買俺梨!你這公子心眼好,俺老漢也不能欺負你!”
平民百姓大多純粹簡單,他們會對心中的壞人痛聲斥罵,也會對眼前的好人送上關懷。
可他們的憤怒渺小無聲,在寒風中一吹就散。
老伯把挑好的梨塞給雲清瀾:“俺老漢再賣一賣,不打緊。”
按著名錄所指,雲清瀾先去了鄭連橋的家中。
鄭連橋的家在城南一處偏遠的鬧市後,繞過鬧市,沿途屋舍登時變得簡陋起來。羊腸小路上凹凸不平,這裡是一處石堆,那裡又是一塊坑地。
雲清瀾一直走到小路盡頭,才看見一處茅屋的影子。
門前正有一婦人蹲在河道旁浣衣。
結冰的河面被鑿出個窟窿,女子布滿凍瘡的手浸泡在河水中,十指手背都被凍得通紅。
那婦人低頭忙碌,身邊的衣服堆出個小山,她埋在衣服裡,看著只有小小一團。
“公子,您找誰?”
直到雲清瀾走進發出動靜,那婦人才恍然驚覺似地站起身來。
“我找,鄭將軍的家眷。”雲清瀾的目光從那成堆的衣服上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