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妄動,此後幾日依然不出道宮半步。
過了半月有餘,她又聽說,熊迎徹查啟鞫之案半年之久,焚膏繼晷,破獲冤案數起,可查到最後,竟查到了當朝丞相頭上,甚至在他名下的一處私宅裡查到了那批旱災時不翼而飛的公糧。
這時又不知從哪冒出個人,聲稱是丞相麾下,這些年為他暗殺敵對官員無數,自覺罪孽深重,不願再為虎作倀,而後拿出證物無數,坐實了江錦眠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那人拿出證物後,很快自刎當場,屍首無人認領,最終埋於荒郊。
在某個平常的早朝,熊迎將所有證據一一呈於皇帝,皇帝勃然大怒,當場發作了江錦眠,將他連帶數名同黨扣押入天牢,等待發落。
朝堂明面上風平浪靜許久,熊迎此舉無異於平地驚雷,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生怕下一瞬皇帝的矛頭就對準了他們。
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江照裡做什麼都是多餘,所以只是靜觀其變,在人心惶惶的宮中,倒越發似個出塵的道者了。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之所以淡定,是因為她很清楚那些證據都是林聿青和陳谷一點一點送到熊迎跟前的,江錦眠的倒臺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她也清楚,在陳谷的掩護下,陳九早就假死回滇南了,自此媳婦孩子熱炕頭,好不快活。
褚允執籌謀數年的佈局足夠完美,一環扣一環,一點一點把江錦眠深紮朝堂的根系拔了出來。局勢變化很快,幾日之間便天翻地覆,眾人尚來不及應對,回過神來時人已身陷囹圄。
然而民間呼聲卻愈發高漲。沉冤得雪,撥雲見日,百姓大呼陛下聖明,更有甚者自發去佛寺道觀為皇帝祈福。
民間呼聲蓋過廟堂喧囂,傳到皇帝耳中,反成了一樁妙事。
皇帝把江照裡叫過去,他坐於龍椅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江照裡,聲音波瀾不驚:“江星弦,你都看見了,你說,朕如今能心安了嗎?”
江照裡抬頭看了一眼,只這一眼,便看見皇帝努力挺直卻始終佝僂的腰背,花白的頭發與微顫的指尖。
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她收回視線,低眉斂目,恭敬伏首叩拜:“陛下乃民之所向,天之所歸,何以不心安。”
……
皇帝不多時便乏了,江照裡跪拜告退,洪公公沒來相送。她和小午便自己走回道宮,走到一半時,眼皮突然有些癢,睫毛不受控制地顫了下。
江照裡用手指抹了一下,只覺指腹微涼,有丁點兒濕意傳來。她愣了下,抬頭看天,而後伸出手去感受越來越多落在手心的涼意。
“小午,看,下雪了。”她輕聲道。
小午學著她,伸手接雪,少頃手心裡便彙聚了一灘小小的清水,她收回手,甩落雪水,道:“沒有家裡、的雪、好看。”
江照裡笑了下,摸著她的頭道:“等雪下大了,皇宮裡的雪也會很好看的。”
小午沒說話,似乎是在想象那個畫面,半響道:“那也沒、天地間的雪、好看。”
她不喜歡皇宮,就算這裡到處都是亮晶晶的東西,她也不喜歡。
她覺得這塊地方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所有東西到了這裡都會失去原本的色彩。
在這裡,似乎連天地都被壓縮了。她每天醒來,天永遠那麼低那麼沉,牆永遠那麼高那麼厚,人永遠那麼虛偽那麼精於算計,她覺得自己永遠都無法喜歡這裡。
……
大閔的新年在毫無預兆的冬雪中悄然而至。
這場冬雪下得很大,都說瑞雪兆豐年,然而這一年京城註定不太平。
這一年發生了許多事。
這一年,皇帝的身體日況益下,貴妃衣不解帶,常侍於前。
這一年,閔泱開始識字讀書,天資聰穎,語出驚人,太傅贊之為天縱奇才。
這一年,江錦眠的爪牙陸續被拔除,政局大變,廟堂之上鮮有食祿朽木,官員累遷,新臣超擢,隱有興榮之勢。
這一年,皇帝逐漸不問政事,思慮數月,在以兵部尚書和新晉狀元郎為首的眾臣建議下,立閔泱為儲君。
這一年,江錦眠被關於天牢中,不見天日,亦無人問津。
這一年,褚允執與褚含章深入北夷,輾轉多地,得見北夷王,以沃土昌農、養畜織衣、強屋固房等良法為易,幾經波折,終究得償所願。
大閔的雪停了又下,這一年,同樣在紛飛的大雪中悄然而逝。
待到來年積雪消融,槐花盛開之時,江照裡也終於等到了久違的好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