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辨不清男女,像是從喉嚨裡面硬生生擠出來的。
林聿青一頓,藉著微弱的天光看向說話的人。
那人黑衣裹身,站在雨中,半張臉被樹影覆蓋,難辨神色,雙手纏繞著剔去刺的荊棘,沒有剔去刺的部分卡在身前被挾持著的鏢師脖子上,其中幾根長刺已經陷進了鏢師肉裡,流出黑色的血絲來。
顯然,荊棘上淬了毒。
鏢師面色慘白,已是出氣多進氣少的狀態了。
林步拔劍護在林聿青身前:“主子,小心。”
帶路的鏢師低聲解釋道:“我們去解手的時候,他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身手很快,老丁差點被他取了性命,後來看到我們才沒有下死手,用老丁來要挾我們。我們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叫你們過來。”
林聿青盯著遠處的黑衣人,沒來由覺得有些熟悉,不由向前走了幾步。
前面三個鏢師還在持刀與黑衣人對峙,看到大部隊來鬆了一口氣,高聲道:“憑你一人是打不過我們的,還不如識相點,放開你手裡的人,我們饒你不死。”
話音剛落,鏢師便痛哼了幾聲,是那人雙手又拉緊了些。
那人遲緩地問道:“……是江錦眠派你們來的?”
言語間林聿青已經走到了最前方,也終於看清了樹影下黑衣人露出的那雙眼睛,頓時錯愕不已。
“阿裡?”
林聿青在生意場上混了近十年,見過的女子不計其數,皇城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江南水鄉溫婉秀美的良家小姐,揚州風情萬種的瘦馬,小家碧玉或潑辣如火皆有。然而沒有一人像江照裡這般令他印象深刻。
尤其是她的眼睛,澄亮透澈,似萬古長夜下的滿天星辰,千山萬水都裝在了裡面,有種說不出來的韻味。
印象中,她的眉目總是溫和疏朗的,然而此刻卻戾氣橫生,望過來時有凜冽的殺意,判若兩人。
但不管怎麼樣,這雙特別的眼睛的形狀,他決計不會認錯。
林聿青定了定神,又喚了一聲:“阿裡。”
他慢慢走向她,“是我,林聿青。”
江照裡似乎也認出了他,松開了手中荊棘,像是還沒反應過來,怔愣地看著他。
“……林聿青?”
“對,是我。”
江照裡身體晃了晃,林聿青箭步上前接住她,讓人靠在自己身上,雙臂牢牢抱著,“抱歉,我來晚了。”
江照裡窩在林聿青溫暖的懷裡,仍有些茫然。
獲救了?
她像是窮途末路的囚徒,窮盡一切不擇手段地謀求出路,可就離成功只差一步的時候忽然天降神兵,告訴她你不用再做更多,你可以休息了。
她不知道這算是功虧一簣,還是該覺得慶幸。只是多日來不斷催眠自己而建立的牢固防線在這一瞬間幾乎就要崩塌。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可以鬆懈了,但猶如一根長久被扯直的彈簧,桎梏的外力陡然消失,也無法回歸原本的樣子了。
有些茫然無依,又有些難言的難堪,於是種種情緒混雜,將她死死釘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離得近了,林聿青聞到江照裡身上有一股很淡的血腥味,心下一緊,忙低頭去看,想檢查哪裡受傷了,卻看清了江照裡裹身的黑衣之上斑駁的暗沉血跡,大片大片的,沉積在單薄的布料上。
他愣了愣,不知怎的,忽然覺得苦澀,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只是沉默地握著江照裡的雙手,將上面的荊棘解了下來,丟在地上,又解下自己的蓑衣和披風一一裹到江照裡身上。
“林公子!老丁他快不行了!”
鏢師焦急的聲音響起,林聿青回過神,看到倒在地上的老丁已經開始口吐白沫,正欲解釋,就聽懷中江照裡低低說了一句抱歉,然後撐著他直起身,從腰間取出一棵結著朱果的綠草扔給鏢師。
“解藥。”
她從林中取毒,總有誤傷自己的時候,所以總是早早尋好解藥備著。
那鏢師並不信任她,看林聿青點頭後才給老丁服下,片刻後老丁神志清醒過來,捂著脖子咳了幾聲,看到淡淡睨著他的江照裡,後怕不已,不顧酸軟的雙腿起身走遠了幾步。
他神情畏縮,同伴卻仍有些憤然,只是顧著僱主不好發作,林聿青見狀安撫了幾句,承諾給他們鏢局的報酬翻上一番,幾人才作罷。
“裡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