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坐個電梯,都有無窮樂趣。張喬搓著郝凡頭頂那撮頭發,來回擺弄,不管怎麼玩都不會覺得厭煩。郝凡倚在張喬身側,盯著電梯壁上兩人模糊重合的身影,張喬搭在他頭頂的手被燈光照得很白。
這半月來,兩人關系親近了不少,常常讓他産生錯覺。比如此刻,好像兩人在一起很久了。他感到很滿足,又感到很不滿足。他往張喬身邊靠了靠,張喬也把他往身邊攏了攏,兩人靠得很近很近,鼻息間都是彼此聞著相似卻略有差別的香樟樹味道。
明明同款香水,張喬身上的味道像是初夏的香樟樹,蔥鬱溫暖。而他的味道更冷冽,像是初冬寒風裡的香樟,給人一種距離感。
他已經見過黎醫生了。他都坦白了,他那些故意藏起來的陰暗與心機,他內心的糾結與痛苦,把黎醫生都驚呆了,不過也就是驚呆了。
黎醫生說:“如果我有你的智商,沒準會更壞。”然後他毫不客氣地揭穿他總拿過去做藉口。
“歸根結底,你還是不喜歡自己。這確實是你爸給你造成的陰影,好像要足夠完美,足夠厲害,才能獲得別人的愛。但不是無可改變,你沉浸在這種傷害中,只不過是想替現在的自己找個退路而已。”
“就像以前,你用身體的發胖逃避上舞臺。大學時,用身體的胖逃避性取向。後來又用厭食症,逃避對張喬求而不得的愛。現在又想用所謂不堪的過去,來逃避張喬你無法確認和掌控的感情。”
“我說過,張喬喜歡你和接受你是他的事情,你接受自己和喜歡他是你的事情。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
“當你真正接受自己的時候,張喬才能真正靠近你。”
黎醫生說了一堆,最後又回到了原點。郝凡問他,要怎麼做才能接受自己。黎醫生說:“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說你想說的,沒有人是完美的,不要壓抑自己。”
眼下此刻郝凡就想問張喬:“那個有意思的地方是什麼地方?”他順從心意的問了,因為他真的很好奇。
沒想張喬轉頭定定地看著他,眼底瞬間風起雲湧。
郝凡一時發怔,眼看著張喬低頭靠近,溫暖的香樟味道淹沒了他,將他猛得拉入初中陽光猛烈的盛夏校園裡。
他在香樟樹下的陰影裡走著,不遠處是一群男生在追趕打鬧,靈活的身體在太陽底下追逐著,扭打著。他看到了掀開的t恤下,掛著汗液的腰身,扭出各種飽含力量的姿勢,讓他移不開視線。
張喬微涼的指頭落在郝凡額頭時,電梯也正好“叮”的一聲,停在了負一層。腦中突然闖入的畫面,化作一道光被吸進了張喬的指尖,郝凡痴痴地盯著張喬帶著笑意的臉。
電梯門開啟,門口居然等著懷抱檔案的朱尚武。他看到姿態親密的兩人,微愣之後自然地打起招呼:“才下班啊!”
張喬還未來得及回應,身側的郝凡已經低頭邁步沖出了電梯。他沖朱尚武匆忙笑過,追著郝凡走了。
朱尚武進了電梯,看著兩人一前一後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想起之前孟玉成的醉話,不禁疑惑地嘀咕:“到底誰追誰啊?”
他剛嘀咕完,電梯門正合到一半,便聽到不遠處急促傳來急促的剎車聲。電梯門剩下一條縫時,他聽到了張喬的怒吼:“你他媽到底會不會開車!”
朱尚武不禁擔心地想,該不會是撞到人了吧。他急忙按下了開門鍵,沖出去沒跑幾步,便看到怒氣沖沖的張喬正舉著棒球杆攔在一輛黑色大眾前,作勢要砸車。郝凡攔腰抱著他往旁邊拖,嘴裡勸著:“算了,張喬,算了,張喬!”
郝凡剛把張喬拖到一邊,黑色大眾趕緊踩油門溜了個彎兒跑了。張喬扔了手中棒球杆,砸到車尾巴,黑色大眾也沒停下來,加速跑得更快。
等車走遠,冷著一張臉的張喬轉身把身後的郝凡拉到身前,郝凡似乎還有點不情願地動來動去,被張喬厲聲喝止:“再動一下試試看!”
郝凡乖乖不動了,任由張喬從頭到腳地仔細檢查,叫他伸手就伸手,叫他抻腿就抻腿,貌似也就手腕擦傷。
兩人都沒注意到不遠處的朱尚武。朱尚武很沒有存在感地看了一會兒,又默默退回去了,看著懷裡厚厚一疊需要馬上加班處理的資料夾,第一次感受到了身為大齡單身漢的酸楚。
張喬來來回回檢查了三遍,還不放心,非得逼著郝凡晃頭扭腰來證明並無大礙。郝凡都照做了,張喬還不放心地抓著他警告:“還有哪裡痛一定要馬上說!”
郝凡從沒見過如此失控的張喬,平時的斯文與冷靜全都不見了,他的擔心與緊張毫無掩飾的寫在臉上,如此真實,又如此親切和溫暖。
“張喬——”郝凡輕輕地喊。
“嗯?”張喬還在抓著他擦傷的手腕檢查。
郝凡抓住他的手臂,又順著手臂下滑,握住他的手。張喬終於停下動作,抬頭撞進一片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