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先生有些躊躇,倒是吳垓扯了他一把,三個人出了帳篷。
營帳裡一下子空落落的,正中央是個碩大的浴桶,熱氣在昏暗的光線中嫋嫋地蒸騰,令這個微涼的秋夜顯得氤氳又溫情。
董曉悅在床邊坐下,撥弄了兩下樑玄的長睫毛,又捏了捏他的鼻子:“梁玄,你說這是不是夢啊?”
梁玄當然沒法回答她。這問題似乎也沒那麼重要,鮮肉說過,她要是在夢裡死了,就會落得個不生不死的下場,反正比死好不了多少。
董曉悅嘆了口氣,握住他身側的手,他的手很瘦,掌心幹燥,面板繃得緊,連手心也沒多少肉。
他的手很涼,董曉悅捂在手心裡搓了又搓,突然想起什麼,把他手掌對著油燈的方向,手指沿著他掌心的一道紋路劃過:“你生命線挺長的,一定會大難不死。”
替燕王殿下看了個半吊子的手相,董曉悅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按理說她該抓緊這最後的機會訴一訴衷腸,可梁玄這樣閉著眼睛人事不省,說什麼都像在演獨角戲,又尷尬又牙酸。
況且她要說的那些話,他應該都知道了。
董曉悅無言地枯坐了一會兒,回頭看了看浴桶,熱氣開始散去,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她俯下身在梁玄額頭、雙頰各親了幾下,最後又吻了吻他軟軟的嘴唇,低聲叫他的小名:“雁奴……”
“還是挺羞恥的,”董曉悅拍了拍自己微紅的臉頰,“燕王殿下,再見啦。”
董曉悅最後在梁玄眉心親了一下,站起身走到浴桶邊,抽出匕首,比劃了兩下,還是有點下不去手。
她把匕首擱在一邊,甩了甩發僵的胳膊,在袍衫下擺上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咬咬牙再次拿起匕首,抵在手腕上,閉上眼睛,心一橫,用力拉了一刀。
沒有想象的那樣痛,也許是死亡的恐懼太強烈,痛感反倒有點無足輕重,董曉悅趕在反悔以前把手浸入浴桶中,讓熱水沒過手腕,割腕流的血不知道夠不夠,但她實在沒勇氣在別的地方拉口子,還是等她死透了之後讓足智多謀的丁先生想辦法吧。
熱水舒緩了傷口的疼痛,死到臨頭的恐懼感卻是越來越強烈,董曉悅感到自己的生命彷彿正從手腕中流逝,好幾次差點把手撈出來止血,不過看了眼梁玄,終於還是忍住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開始犯困,腦子越來越混沌,漸漸無法思考,眼前的一切也變得模糊搖曳,她感到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順著桶壁往下滑……她不由自主地喃喃叫了聲媽媽。
彌留之際,董曉悅沒見到早逝的雙親,她那短暫的一生也沒有走馬燈似地在眼前閃過,死亡似乎和睡過去沒什麼兩樣,她感到自己的意識慢慢沉入混沌的黑暗之中……
董曉悅茫然地睜開眼睛,刺眼的光線讓她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生理性的眼淚還是流了出來,鼻端有股不太好聞的氣味,她回想了半晌,才意識到那是消毒水的味道。
身體其他部分的感覺逐漸複蘇,她覺得渾身虛弱,腦袋發脹,腰背痠痛,四肢乏力,試著動了動,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喉嚨幹得像堵了一團火,她皺著眉頭嚥了咽口水,咳嗽了一聲。
“十四床醒了,家屬在嗎?打電話通知家屬。”她聽見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