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沒等她開口,碧琉璃又道:“啊呀,認錯了,那不是林駙……林家公子麼?他在這兒做什麼?”
“哦!”她平常總是駙馬駙馬地叫著,她都忘了林二郎的正經官職了,“瞧奴婢這記性,林公子是四品門下侍郎,自然也是在延英殿辦公了。”
董曉悅也是此刻聽她說了才知道。
下帖子約不出來,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他,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既然剛巧遇上,她自然不會白白錯過機會,對碧琉璃道:“我去找林公子說幾句話,你留心著荀公子。”
說完也不打傘,從碧琉璃手裡拿了鬥笠往頭上一扣,便朝林二郎走過去。
碧琉璃恍然大悟,長公主哪裡是給面首送傘,根本是找個藉口來堵駙馬!不免為荀公子掬一把同情的淚——虧他今早還巴巴地折了花送來,都是白費功夫,長公主一顆心牢牢拴在駙馬身上,有什麼法子?
林珩方才遠遠的便留意到站在雨中的女子,她身著薄紅衫子,翠色裙裳,在陰雨籠罩的黯淡天地中甚是鮮明,使他不由自主多看了一眼。
接著他便看見那人戴上鬥笠,疾步朝他走來,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窈窕修長的身影似乎有幾分熟悉,不由自主地蹙起眉頭,隨即展平。
來人已經到了跟前,與他相距四五步。這麼近的距離,不能裝作看不見了。
他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拜見長公主殿下。”冷淡疏離又尊卑分明,一如他們每一次相見。
“林公子……”長公主扶了扶鬥笠,目光從他臉上滑過去,似乎想把他看個分明。又不好意思停留太久。
他敏感地察覺,那眼神有些不一樣——以前她看他的眼神總是三分痴迷,三分自矜,三分垂憐,還有一分小心掩藏的不屑一顧。而今天的這雙眼睛裡,似乎大半是權衡和審視,還有些好奇——彷彿他是個棘手的問題。
他微微一哂,這變化因何而起,實在是顯而易見。
董曉悅偷偷打量眼前的男人,能被長公主從小惦記到大,皮相自然不會差,不過有荀延這個行業標杆杵著,這林駙馬就只能屈居第二梯隊了。
他眉如墨裁,不過裁得太規矩,欠一分寫意風流;眼如寒星,只是少了眼尾那一勾,便輸了點韻致;鼻樑挺是挺,鼻翼略厚,不夠秀氣;上嘴唇太厚,下嘴唇太薄,比例略微失調;耳朵也太大了一點……
董曉悅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總是不知不覺把燕王殿下當作顏值標尺,須得長得和他一模一樣才合她的心意。
林駙馬顏值不夠氣質來湊,董曉悅不得不承認,他周身那種拒人千裡的高嶺之花氣場,對特定人群來說很有吸引力。
“我看世人皆傻逼”的眼神也確實很有幾分燕王殿下的影子,從他身上,她也感覺到了梁玄的氣息。
董曉悅擰著眉頭發怔,不說話,又擋著去路,苦了林駙馬淋了一身的雨,只好暫且放下冰山雪蓮的偶像包袱,主動開口:“長公主殿下在此等候,所為何事?”
“啊?哦!”董曉悅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確實挺容易引起誤會,她也不好澄清,想了想道,“我就是想跟林公子道個歉,今□□會上的事連累了林公子。”
林珩挑挑眉,冷冷道:“殿下不必自責,在下並不介懷。”
董曉悅再遲鈍也看出他不待見自己,還有點情緒——當然,大婚前被綠,沒點情緒才不正常。
董小姐感覺自己有義務解釋一下她和荀延是清白的,唯一的問題在於,他們實際上不怎麼清白。
她只好避重就輕:“荀公子只是暫住幾天,賃好房子就搬走了,他不是我那什麼……”
“長公主殿下,在下無需知道您與荀公子是何種交情,”林珩打斷她,話說出口才發現這麼說倒像是吃醋負氣,故意說反話,自嘲地一笑,抿了抿唇:“殿下不必多慮,在下很清楚自己的本分。”
他的眼神就像一隻被縛住翅膀的雄鷹,桀驁不馴,偏偏不得不向形勢低頭,董曉悅彷彿看到了自己在資本爸爸跟前卑躬屈膝卻又心有不甘的樣子,不由深感同情:“林公子,你要是不喜歡這門親事,我可以去跟阿兄說。”
林珩驀地抬起眼,狐疑地打量著她,似乎在分辨她這話是出自真心還是試探,目光微微一閃:“但憑長公主殿下做主,能得殿下青目,是在下三生有幸,此身非我所有,不敢自專。”
當年先帝賜玉時,沒人問他喜不喜歡,父親和當今為他們訂下親事,也沒人問他喜不喜歡,他的喜歡從來都是無足輕重的事,如今她倒來問他?
他喜歡麼?林珩掀起眼皮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她無疑生得很美,這些年來無數人反複告訴他,彷彿這又是上天對他的恩賜。
不過此刻,他難得能心平氣和地看她,於是第一次注意到那雙眼睛很好看,像無雲的清夜。
她的目光讓他覺得,林家二郎只是一個牢籠,一重桎梏,甚至連他的身軀也只是個沒有意義的皮囊——在她的目光下,他只是他自己。
林珩突然就有些不確定了。
董曉悅暗暗嘆了口氣,一個兩個都叫她做主,她連半點頭緒都沒有,做個什麼主?
她摘下鬥笠遞給他:“你身上都快濕透了,趕緊回去罷,下回再聊。”
林珩沒接,行了個禮:“林某先告退了,殿下保重。”
說著便朝林府的車馬走去,一個僕人從廊下跑出來,邊跑邊撐開傘。
董曉悅瞥見一眼,覺得那身影十分眼熟,定睛一看,心頭猛地一跳,那是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