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眸,便瞧見一雙眼巴巴盯著自己的眼睛,像那種做錯了事情的大犬似的,委屈又討好地盯著自己,生怕自己反悔一般。
吳議自己倒不覺得雌伏人下有什麼可委屈的,總不過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既然已經接受這份世俗不容的感情,就沒有好矯情的。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一開口,幹澀不已的嗓子就在提醒他昨日的諸多荒唐,李璟知道他身子難受,趕緊到了盞熱茶遞到吳議唇邊,服侍著他灌下一口。
一口溫熱的茶水灌入喉中,吳議才覺得拆骨削肉似的痠痛略微被緩解了些,只是沉沉的疲倦壓在身上,像一張厚厚的大氅,裹挾著沉沉的睡意。
“已經到了未時了。”李璟垂眸貪看著這人的眉眼,彷彿怎麼也看不夠似的,又想起昨夜一響貪歡,心下便覺燥熱不堪,只不過記掛著吳議的身子,不敢再造次。
“竟然都到了這個時辰。”吳議惦記著鴻鵠書院的事情,便急著起身要去置辦東西,卻被李璟攔腰又摁回了床上。
“師父,書院的事情,我會替你打點好的,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吳議也知道這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辦成的事情,身子也實在疲倦不已,便又倚著李璟的身子,老老實實地閉上眼睛,安然地陷入睡眠之中。
等他鼻息酣然,李璟才小心翼翼地將人掖進被子裡,抽身走到窗邊,信手一招,便引來一隻灰色的鴿子落在腕上。
這是長安來的信鴿,太平觀中所豢養的,他斷然不會認錯。
果然,解開鴿子腳上的信箋,映入眼簾的是一行清秀娟麗的小字。
信上只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君安否?
平淡無奇的三個字,卻不知包含了多少焦灼的關切和遙望的想念。
在那個明槍暗箭、刀光劍影的牢籠之中,總是有人真心實意、情真意切地關心著他們的。
李璟鄭重地收下這張輕薄的紙條,坐在案前沉思許久,才揮筆寫下一個字。
安。
接著便將寫好的紙條綁在鴿子腿上,輕輕拍了拍它的翅膀,目送著它銜著平安的喜報,漸漸消失在蔚藍的天際。
——
兩人在客棧中又小住了兩日,總算把別院收拾了出來,又專門騰出一間四方見光的房間作為授課的教堂,搬進幾張桌子進去,在略有些斑駁的牆壁上掛上黃帝華佗等人的畫像,倒裝點得頗有幾分清雅之致了。
郡王爺在袁州城開了個私塾書院,這可算是件難得一見的稀罕事,訊息一戶一戶串珠似的傳遍了整個袁州城,最後才傳到劉刺史的耳中。
他只道李璟在外頭養著什麼女眷,沒想到居然是位行醫教書的先生,心知此人定然非比尋常,忙不疊上門拜訪,順便送上書院開張的賀禮。
劉刺史一見著這位溫雅清秀的青年,便知道此人非池中之物,於是也撂下一州刺史的架子,露出平易近人的笑容:“還不知道先生尊姓大名。”
吳議一時怔忪,還沒想好要如何自報家名,李璟已經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姓李,是我的同門師兄。”
“原來是李先生,失敬失敬。”劉刺史拉著吳議的手便開始噓寒問暖,直到吳議再三推脫沒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了,他才笑吟吟地辭別了二人。
等一時跟風過來恭賀順帶圍觀的吃瓜群眾都散開了,吳議才鬆下一口氣,原想著自己籍籍無名,想來要開張書院也是件難事,倒沒想到劉刺史親自趕來賀喜,還起到了不小的廣告作用。
如今袁州城中,恐怕已經無人不知新開了一家專門教醫科的鴻鵠書院,而人人無不好奇,執掌這書院的李先生,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物。
“李先生,開張大吉,可還滿意?”李璟笑道。
“我怎麼就成了李先生?”吳議斜眼睨他一眼,頗有威懾之力。
但這略帶薄怒的眼神,落在李璟眼裡,也是情意綿綿的意思。
他伏在吳議頸側,低語笑道:“嫁夫從夫,你自然該從李姓,何況當日是你自己對王老太說你姓李的,豈可賴賬?”
吳議萬沒料到自己隨口一句謊話就成了人之把柄,又被“嫁夫從夫”四個字嗆得滿臉緋紅,只好以無賴之道還治無賴之身:“哦?當日是哪一日,我怎麼不記得了?”
李璟卻湛然一笑,彷彿守株待兔的農人,終於抓住了這只狡兔的小尾巴。
“你瞧瞧,這是什麼?”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陳舊發黃的契約,小心翼翼地鋪展在吳議面前的桌子上。
吳議垂首一看,不禁啞然失笑。
這赫然正是當年李素節從吳績手中把他買來的賣身契。
昔年不過情急之下,出此下策,沒想到李璟一直將這一紙契約貼身儲存,直到今日,才重新讓它得見天日。
“你既然是我李家的人了,怎麼能不姓李?”李璟貼近了他的耳朵,在他滾燙的耳根上飛快地點下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