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也不打擾幾人玩鬧,只扶著王福來的手,慢慢回到甘露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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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僕兩人的一席交談,就在無聲息中改變了數人的命運。
上一次替新羅公主擇婿,唐為戰勝之國,新羅為戰敗之國,還可以敷衍過去。而這一次與吐蕃的和親,是基於吐蕃已經日益強盛,連取西境十數州的局面之上,自然不容小視。
因此一道懿旨下來,李唐宗室無不人心惶惶,害怕自己就成為天後眼中適合和親的人才,從此遠別故土,奔赴異邦,一去再也不能回頭。
而時年十五的李璟,在無事吃瓜的外人眼中看來,自然就是最可能的人選。
一來他和普贊之女年齡相宜,合乎婚嫁之禮,二來他畢竟是天後當日的死敵蕭淑妃的後人,雖然今日天後對他青眼有加,但也不乏養虎為患的可能,物盡其用,把他送去吐蕃和親,可以說是最好的處置。
一時之間,謠言四起,就連太醫署中都不能避免。
“太醫哥哥,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幫幫璟兒啊?”太平知道此番也是為了避免自己和親,在太平觀修繕完備之前,少不得要幫璟兒度過這個難關。
吳議被她絆著腳,連書也不能安安靜靜地讀下去,只能從一行行書筆工整的文字中抬起頭:“連公主都沒有辦法的事情,臣又有什麼辦法呢?”
太平見他面色平淡如常,依舊一派波瀾不驚的樣子,不由有些氣惱:“難道你就捨得璟兒遠赴吐蕃嗎?文成公主和親,一去數十年未能歸家,璟兒若是去了那個地方,肯定也不能再回長安了。”
吳議卻只是回以淡薄一笑:“吐蕃也非虎狼之地,郡王更不是小綿羊,公主不必太過擔心。”
他雖然態度溫軟,立場卻極為堅定,太平不由氣得一跺腳:“沒想到你也和旁人一樣,只會一意奉承母親的話。”
說罷,掩著氣鼓鼓的小臉,拂袖而去。
等太平走遠,吳議才放下手中的醫經,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太平口中的道理,他並非不懂,也不是裝傻,而是有更長遠的計議。
在旁人眼中看來,此時的天後黨和東宮黨正成掎角之勢,太子李賢銳意進取,風姿勃發,在朝堂上正一展身手,自然是儲君的不二人選;而天後垂簾聽政,手握大權,也隱有執掌朝政之勢。
而在他們貧瘠的想象力中,這頂多是一場皇後與太子、太後與皇帝之間的權位較量,這天下始終是姓李的,總不可能被一個女人奪走了皇位。
但吳議很清楚,這個英明睿智、果毅決斷的女人並不只甘心於做一個垂簾聽政的皇後,天後,或者太後。在不久的將來,她就要掀開眼前那片遮蔽視野的簾子,走到數代李唐皇帝曾經坐過的龍椅之上,從此掀動風雲,無人能阻。
而到那個時候,李氏子孫無疑會成為這場政治浩劫的犧牲品,身為蕭淑妃之子孫的李素節和李璟父子,就不能那麼容易逃過一劫了。
倘若這時候能遠赴吐蕃和親,倒可以提前遠離這場腥風血雨的政治鬥爭,從漩渦之中抽身而出,謀得一個平安的結果。
他心念電轉中所想,早已超越了一時所見,自然不可能和年幼的太平一一道來。
再想平複下心緒看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
一撇一捺,皆似那人眉眼,喜怒嬉笑,都浮現在眼前。
明白是一回事,捨得又是另一回事。
就連太平都捨不得璟兒遠走他鄉,他這個做師父的,又如何能割捨得下?
正心緒萬千間,便聽得門口一陣篤篤的敲門聲,吳議抬頭一瞧,原來是太極殿裡的管事太監王卷。
“吳先生原來在這裡,叫我好找。”王卷倒越發學會了他師父王福來那一套,不把情緒張揚在臉上,不管什麼時候都笑吟吟的,“南安郡王爺剛出了痘子,偏巧沈博士不在太醫署中,所以正想請吳先生過去看一看呢。”
吳議一時詫異,但更多的是擔心:“怎麼會突然出了痘子?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王卷道:“也就這一兩天的功夫,還是請吳先生親自去看看吧。”
吳議也來不及多加追問,匆匆放下的手中的書卷,便跟著王卷一起趕赴太極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