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裡燈下,李弘居然還在認真讀書,眉目低垂,眸裡映出搖曳的燈火。
王崇章、張文瓘等一幹人也抱著各種農業書籍看個不停,而太醫博士一班子人顯然也才從浩瀚醫經中掙紮出來,個個都臉色刷白,眼含疲倦。
李弘合上手裡一本看了一半的《齊民要術》,揉了揉有些痠痛的眼角,朝吳議師徒二人微微一笑:“事情可辦妥了?”
吳議替醉醺醺的沈寒山回話:“都辦妥了,想來不出幾日就會有犬隻出痘,到時候就知道水苗法是否有用。”
李弘微一頷首,將目光轉向張起仁:“張公可尋到破解天花的方子了?”
張起仁拄杖而起,面露愧色:“天花來勢洶洶,除了小荊煎服,冰敷降溫,或許還能得一二分生機,若說破解之方,恕老臣無能了。”
李弘眉目一凝,出言寬慰道:“我查聞醫書,天花便是擄瘡,從胡人那裡傳來的,所以古籍也少有記載,要在一夕之間找出破解之法,確實是太強人所難了。”
張起仁長嘆口氣:“胡人健壯,小荊煎服,十中也能好三個,而我朝百姓饑荒三年,營衛已弱,如何能與之相提並論。”
幾位老太醫紛紛附和,除了撫掌長嘆,也實在沒有什麼話可以說。
“那就只有靜等沈博士那邊的訊息了。”李弘吩咐道,“王公,你著人貼出公告,要家家戶戶煎服小荊,預防天花傳染。”
這回喊的王公乃是太守王陵,他奔波而來,亦是滿頭大汗,落在一雙寬碩的肩膀上,瞧著就讓人膩味。
他忙稽首道:“臣謹遵懿旨。”
李弘又問:“讓你辦的事情,可辦妥當了?”
王陵回道:“城門已閉,關卡也都下了令檢疫放人,臣已命人飛馬回報長安,想來不出三日就有迴音。”
“郿州本身疫情如何?”
“臣已查明七十九戶人家現有天花患兒,還有十六家尚待懷疑,還得請諸位聖手一辨清楚。”
李弘這才微微點頭:“王公辦事妥當精幹,我麾下許多謀士皆不及你。”
這話並不是一句客套的稱贊,王陵雖把肚皮吃了個滾圓,但並不妨礙辦事的利索,李弘也是看重他精明強幹,才忍他小偷小竊之舉。
滿朝上下一個子兒也沒貪汙的,怕是三個都找不出來,只要對得起自己多拿的那份官餉,他倒寧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王陵忙叩頭謝恩,腦袋還沒抵到地板上,就被張文瓘虛扶一把,立起身來。
“之前王公提出的讓百姓棄田保地,我已經細細思量過了。”
他把手邊那本《齊民要術》丟到王陵腳下:“就照王公的意思,貼出告示,凡棄地一畝,可得糧食一石,為人耕作自己無田地的,每人一畝也補貼一石糧食。”
王陵那日去得匆匆,這會子才辦完事情攆回來,還以為是要開他家的私倉,一時間竟嚇得呆滯在原地,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了。
李弘哂笑一聲,提起桌上那把小銅剪子,將累累燭淚一刀子剪除,重新丟進燃得旺盛的火苗上頭。
火光登時一暗一明,將王陵的心也牽扯得一上一下,好像那一刀子剪的不是蠟燭,而是他家屯在地庫的糧倉。
讓溢位的蠟燭重新燃熱,這不是暗示他把從百姓那裡搜刮的油脂還回去嗎?!
他心頭正一陣緊繃,張文瓘已掌不住笑出聲來。
“張公……”王陵還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有什麼好笑的。
“你放心把,王公。”到底蕭德昭是個慈善人,也不跟著自家主子一起捉弄他,“殿下早已派人飛鴿傳書,要開東宮糧倉賑濟郿州,雖然杯水不足補車薪,但想必東宮表率之下,群臣也會紛紛效仿。”
他雖言辭溫和,卻夾了另一層玄機——群臣效仿,你這個郿州太守,難道不該第一個起頭嗎?
這太子和兩位老臣面上笑容款款,原來早就已經把他家豐碩的糧倉給惦記上了呢!
可這話擺在上頭,還真叫人駁斥不得,連當今太子都願捐傢俬,豈容你一個小小太守私藏糧倉?
見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王陵也只有一稽首,無可奈何地“身先士卒”。
“臣……臣雖非富裕之家,但也略有餘糧,臣願意效仿東宮,捐糧贈民,以保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