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沈,他嘛,不足一提。”沈寒山哂笑一聲,不再和她玩笑,“我來瞧瞧你兒子的病況。”
於娘子一聽,趕緊撩開屋裡一道垂下的簾子,露出一個破爛的小木床,在裡頭抱出自己的孩子,揭開襁褓,給沈寒山和吳議仔細看去。
吳議定睛一看,這孩子果然已經在出疹期,紅疹上已經開始結出亮泡,有的甚至已經化膿,只不過一夜過去,看著竟然比昨天嚴重了很多。
幾個月大的奶孩子的眼睛本該是水潤透亮的,這孩子卻目光凝滯,一動不動地睜著眼睛。
吳議心道不好,嬰兒的抽搐不像大人那麼誇張,照這幅樣子看來,這孩子已經陷入了驚厥,只怕病入腦府,情況已經非常棘手。
沈寒山取出一方白巾,隔著白巾探了探這孩子的腦門,果然是滾燙一片。再切下脈去,指下脈浮而數。
師徒兩人探看一番,都各自謹慎地拿清水洗幹淨了手,在洗手的間隙交流幾句,得出了同一個答案。
“令郎所患的,是天花。”
“什麼……”
於娘子對這個駭人的答案雖然早有準備,但這沉重的兩個字砸下來,一時間也有些頭暈目眩,幾乎站不住腳。
她的丈夫已經被征戍邊,到現在家書也沒有一封,連生死也不知道。除了這孩子,平平幾尺地皮裡竟也找不出第三個親人。
支援她在貧瘠的生活裡煎熬下去的,就只有懷裡這個出世不到一年的小小嬰孩,這是她丈夫的血脈,是她性命的延續,是她平生唯一所能感受到的幸福。
支援她站在這裡的全部動力被“天花”這兩字猛然抽空,她雙膝一軟,還沒意識過來,就已經跪在沈寒山和吳議面前。
“求求二位恩公,求求你們救救他,他才八個月,他……”
她話沒說完,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哭聲滾動在猛烈抽動的氣管裡,混成一陣含混的嘶喊。
“我這裡暫且有個方子,你拿去用吧。”沈寒山面無表情地從藥箱子裡取出一方紙筆,丟給吳議,“寫。”
吳議指節一抖,迅速鋪開紙張,研開墨塊。
“小荊七莖,縛作一束,點火在碗內煎,臨臥服[2]。”沈寒山緩緩道出這個簡潔的方劑,又囑咐道,“天花傳染性極強,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每天早上去河邊取一點冰,隔幾層布擱在孩子的額頭上,盡量讓他的熱度退下來。”
沈寒山深深望向這個幾近崩潰的女子:“謀事在天,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說罷,袖手一揮,徒留一個微弓的背影。
“吳議,走了。”
——
在去於娘子家裡之前,吳議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畢竟,這是個小小感冒都能死人的年代,更何況是大名鼎鼎的天花。
但是看著那般情形,心頭任然彷彿結出一個無法解開的疙瘩,生生橫亙在胸腔中,哭不出來,咽不下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就算是見過兩輩子生離死別的人,一時間也難以從愴然的情緒中走出去。
師徒一路默默而去,又默默而回,一來一回的間的心境卻截然不同了。
東風乍起,捲起一陣遮天蔽日的黃沙,吳議一路用衣袖掩著臉頰,跟著沈寒山回到永寧郡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