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如寒夜裡的一陣涼風,迅速地吹滅了眾人眼裡的星星怒火,以吳栩為首的生徒們紛紛垂首側立:“弟子知錯,願效太醫老師。”
張起仁冷哼一聲,問嚴銘:“現在什麼時辰了?”
嚴銘道:“寅時了。”
“寅時萬物蘇醒,天地長明。”張起仁輕輕掃了眼淡白的天際,喃喃道,“也該回來了。”
話音才剛落下,便聽見吱呀一聲,側門小心翼翼地開了條半人寬的縫,鑽進來個身量細瘦的少年。
嚴銘暗自斜眼看去,不就是他徹夜未歸的賢弟吳議嗎!
吳議正捏著手腳悄悄進來,才探進半邊身子,便覺有數道灼灼的目光燒到自己身上,其中夾雜著一道冷如冰霜的視線,從他微帶倦色的面龐一閃而過。
吳議下意識地一抬頭,便立馬垂下去,恭敬道:“學生見過張博士。”
張起仁也不急著發怒,淡淡道:“夜深露重,外面很冷吧?”
吳議正欲答話,卻見嚴銘站在張起仁後面,擠眉弄眼地示意他,心裡一動,忙道:“此處陽氣頗重,能驅寒辟邪,也不算冷。”
張起仁寒聲道:“這麼說來,你這一夜都在這裡待著,從未外出?”
吳議見他臉色難看,心中叫苦不疊,他只是趁人多事雜翻牆出去,找點材料,哪裡知道本該在前院的張起仁又找上門來,還把他堵了個正著。
“學生的確出去了。”吳議拿捏不穩他的意思,只能硬著頭皮實話實話,“學生在醫經上看到一個法子,覺得尚有可行之處,於是漏夜去尋所要的材料。”
“既然想到法子,為什麼不先上報給博士?”
吳議思忖片刻,還是坦白道:“此法過於兇險,學生不敢直接回報,所以想現在別處實踐一番。因沛王病急,拖延不得,才漏夜出門,還望博士恕罪。”
張起仁深深望向他,卻不問他其中詳情,反另提起一個話頭:“你之前在書庫看得是那本《三國志》?”
吳議不敢隱瞞:“是。”
“你都看了些什麼?”
吳議坦誠道:“學生看到《華佗傳》裡講徐毅患病的故事。”
“又如何?”
“徐毅患的是胃病,針師施針,行針過深,戳入肺腑,才導致徐毅不治身亡。”吳議掌心微潮,聲音仍然鎮定,“針法既能救人,也能殺人,學生看了這個故事,實在感到心驚膽寒。”
張起仁聽他說完這席話,緩緩一點頭:“針法如藥材,用得好就是妙方,用得不好就是殺器,你們都得時刻銘記於心。”
眾生徒紛紛稱是。
張起仁這才轉向吳議,正色道:“披上衣服,隨我去見沛王。”
吳議不敢多問,來不及擦幹一夜在外的霜露,便撿起衣裳,在眾人意味深長的眼神裡跟著張起仁走了出去。
——
此時天色尚早,穹頂泛著深藍,稀疏的星光與初升的朝陽揉出一片絢爛溫柔的彩霞,淡淡揮灑在行人睡意朦朧的臉上。
吳議卻無心欣賞這片朝陽美景,揹著藥箱子腳步匆匆地跟著張起仁身後,這算是他在這個時代的第一次“臨床見習”,只可惜物件是皇子,看的病是絕症。
而帶領他的老師正走在一步之遙的前面,背影瘦削,腳步沉重,雖然兩手空空,卻彷彿壓了千斤的擔子在肩頭。
兩人一路無話地走到沛王住所,看門的侍衛並小太監滿眼血絲地請了二人進門,張起仁擺擺手,示意他們下去。
飛快地穿庭而過,張起仁在庭中一株落葉翩躚的大樹前駐足而立:“知道這是什麼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