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績靜靜瞥他一眼,老道的眼裡既無贊賞也無貶斥,唯有不可見底的一池深潭。
“不急。”他松開手裡的動作,沉聲吩咐,“你先著人挑些頂尖的人參松芝送給郡王府,改日我們父子再親自登門拜訪。”
吳栩諾諾應了一聲,知道自己在這場臨時的考查裡表現幼稚,也不敢再多問,垂頭喪氣地辦事去了。
這邊父子兩個才散了場,另一頭江氏已和吳九擬定一出好戲,還沒等到兩天,便風風火火地領著人去搜吳議的院子了。
吳議冷著眼看他們翻箱倒櫃地做戲,自個兒坐在那張老舊的八仙桌旁,挪動一步的意思也沒有。
藥瓶本來就是吳九親手藏進去的,搜出來當然也分外容易。
江氏抓起那藥瓶子,裝模作樣地一擰開,遞給吳九看一眼:“你是吳府的老人了,見多識廣,你說說看,議兒這藏的是什麼寶貝?”
吳九登時大驚失色:“這……這莫不是砒霜?”
見眾人皆是神色一震,他忙不疊地往地上一磕,悄悄一抬腦袋,眼裡精光閃過:“老奴人老眼花,怕不是看不準,要不然夫人著人請春林堂的大夫來看看?”
砒霜,春林堂。
吳議指尖觸電似的微微一動,已經把江氏這一行的目的摸了個透。
看來他對江氏的評價還是太客氣了,他這位嫡母可不是手下留情,而是等著秋後算賬呢。
江氏把玩著手裡光滑細膩的小藥瓶,瞧也不瞧吳九一眼:“此事關系重大,你親自去請春林堂的沈大夫過來,議兒……”
她目光一轉,反而和顏悅色起來:“我知道你素來是個好性的孩子,定不會做出不孝不義的事情,可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咱們吳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個個都往咱們母子幾個身上看著,我今天要把這事擱過去了,明天指不定就從那個房裡又搜出點別的,這事兒不容輕視,少不得委屈你一點。”
吳九在一旁腆著臉皮笑道:“容老奴插一句話,常言道身子不怕影子斜,今天要是夫人袒護過去了,才是平白給人家落下了話柄……”
“多嘴!”
吳九話沒說完,就被江氏反手一個耳刮子扇到臉上,清脆刺耳地一聲響,如晴空猛地一道霹靂,劈得在場諸人無不心驚膽寒——
“讓你去你便去,主子的事也容你嚼舌頭了?也不怪議兒不敢答話,我是嫡母,他是庶子,我來審理這事,自然是不能服眾的。”她指桑罵槐、夾槍帶棒地呵斥一頓,暗暗遞給吳九一個眼神,“再差個人請老爺去前廳,此事得老爺親自定奪。”
吳九得了指令,只做出委屈含恨的樣子,捂著臉哆哆嗦嗦地應了一聲,便飛也似的跑去請大夫了。
等這對主人紅臉白臉地唱完戲,整個屋裡哪裡還有人敢多說一個字,都屏著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個。
初秋的涼風自苔痕青青的地面掠到足下,掀起一陣徹頭徹腳的涼意。
江氏一番情不由衷的陳詞不僅把自己撇的幹幹淨淨,更給吳議下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圈套——進,就是布好的天羅地網;退,就是做賊心虛、自證其罪。
好一招請君入甕。
江氏領來的一圈下人裡,除了愛嚼舌根的幾個老太婆子,就是身強力壯的粗莽漢子,看來早做足了準備,軟的不行來硬的,非要把吳議從這所偏遠的院子裡連根拔起,置之死地。
而能不能後生,就很難說了。
起碼江氏是肯定沒打算再給他一條生路的,這一遭縱然不是刀山火海,也一定是死去活來了。
見他半響不語,江氏緩緩一頷首,將一切機鋒斂於溫婉一笑:“既然議兒也無異議,那我們就去前廳再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