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予安看著仍舊懸於半空的那隻手,那雙溫潤的眼睛還是忍不住閃過幾分受傷的神色。可他終歸什麼都未說,他只是收回了手負於身後,而後是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眼前人,卻是過了許久他才輕聲說道:“晏晏,我們已許久不曾到這處來了…”
“今日,你陪我走走吧。”
霍令儀聞言倒也未說什麼,只是看著他點了點頭。
兩人便如舊時那般在這楓林之中走著,柳予安一面往前走著,一面卻是說起了舊日裡的事…那些舊日裡的光景總歸是惹人開懷的,柳予安說到那開懷之處,無論面上還是眼中皆是忍不住漾開了一抹又一抹笑意:“你剛剛會騎馬的時候,身子還沒馬高,偏偏脾氣倔得很,只說要與我比賽。”
“我想讓著你,你還不依…”
“到後頭我贏了,你卻又忍不住掉眼淚。”
柳予安說到這卻停下了步子,他側著身子朝人看去,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握著,連帶著聲音也有些收緊:“晏晏,我們真得回不去了嗎?”他這話說完也不等人答,緊握的雙手放開改為握著她的手。柳予安用了全部的力氣把霍令儀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之中,他素來溫潤的目光此時卻閃著幾分瘋狂,口中是緊跟著一句:“晏晏,我們離開這兒吧,離開這個地方…到一個沒有人知道我們的地方去。”
“我們仍舊像以前那樣…”
“你不是一直都與我說想去看看外頭的光景嗎?你想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無論是天南地北我們都在一道…晏晏,你說這樣好不好?”
霍令儀是真得怔住了,她先前淡然的面上此時是一片怔然。
她抬著臉怔怔得看著柳予安,看著他面上從未有過的瘋狂和偏執,看著他眼中的祈求和期盼…一時竟然忘記了掙紮。她從未想到過會從柳予安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離開燕京?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
柳予安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真是稀奇。
可也不過這須臾片刻——
霍令儀便低垂了眉眼,她信他至少此時此刻是真心實意的…至少在這個時候,他是真得想和她一道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那又如何呢?柳予安這個人骨子裡對權力的渴望大過一切,他可以為了權力拋棄所有,親情、愛情,在他眼中什麼都不是…即便此時他是真心實意的,可總有一天他會後悔,後悔今日做下的決定。
何況她早已不喜歡他了,既如此,她又為何要答應他?
霍令儀看著兩人交握在一道的手,卻是過了許久,她才淡淡說道:“柳予安,這世間之事最難不過兩字——”她一面說著話,一面是抬了眼簾朝人看去,口中是跟著一句:“‘強求。’”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二人又能逃到哪裡去?”
“這麼多年,你好不容易才坐上如今這個位置,日後前程必定無限,又何苦非要強求於此白損了這錦繡前程——”霍令儀說這些的時候一直都看著柳予安,自然也發覺了他怔忡的神色,她的面上仍舊沒有什麼變化,心下還是化開了一道嘆息。
她把自己的手從人的手中抽了回來,而後才又看著人淡淡說道:“等過了今夜,你便會想明白了…”
“晏晏…”
柳予安終於回過了神,他似是想再去握一回她的手,只是還不等握到那片衣角,他卻先停住了。他任由那隻手懸於半空,任由寒風襲滿全身,他緊緊合著這雙眼睛,卻是過了許久,他的喉間才啞聲吐出幾個字:“如今這一切,是不是你所希望的?”
她所希望的嗎?大抵是的。
這段日子,她日日夜夜都在為與柳予安的婚事而算計,即便沒有今次周承棠的這回事,她也絕對不會嫁給柳予安。只是她又為何要與他說呢?說了這些,讓他日後可以痛痛快快得攬著如花美眷,坐擁錦繡前程?
霍令儀低垂的面上扯開一抹輕嘲,她未曾答,只是屈膝與人一禮,口中是說道:“我與世兄相識十五載,日後怕是難以相見,便於今日把此話說全吧…我願世兄不管舊日,只問將來,亦願你日後前程錦繡、歲月康健。”
等這話說完——
霍令儀便不再看人徑直轉身離去。
小道陡峭,而她的步子卻依舊沉穩,她的脊背也挺直著,有風拂過,霍令儀的裙角在空中翩躚起舞,在這荒蕪一片之中成了最明麗的一道光亮…柳予安,日後你的身邊會有如花美眷,會有錦繡前程,你想要的一切都會有,只是年少時的這一段求不得,終歸會牽絆你一生。
前世你負我至斯,使我受盡人間苦楚。
今生我又豈能讓你真正坐擁如花美眷,享這歲月安好?
霍令儀仰頭看了看那昏沉天空,她什麼話都未曾說,只是喉間卻還是忍不住漾出了一聲嘆息…好在冬日風大,這一聲嘆息沒一會也就消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