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臺的梧桐葉剛染上秋霜,范蠡的密信就隨西風潛入越國暗樁的袖口。絹帛上“鄭女惑吳”四字被硃砂圈得通紅,宛如滴在宣紙上的血。文種撫著山羊鬍冷笑:“當年幽王烽火戲諸侯,如今夫差怕是要步其後塵。”
彼時西施正倚在吳王宮的九曲橋上,看錦鯉啄食她指尖的桂花蜜。金鑲玉步搖在鬢邊輕晃,映得她眉目如畫。忽然,遠處傳來孩童的童謠:“鄭妖女,狐尾搖,吸乾王血蝕骨刀……”她指尖一顫,蜜漬落入水中,驚散了滿池漣漪。
三日後,王叔公子慶忌在偏殿宴請群臣。青銅酒樽在案几上投下森冷的影,西施剛踏入殿門,就聽見有人低語:“聽說她晨起梳妝時,鏡中會映出九條狐尾。”話音未落,殿內驟然安靜,數十道目光如芒在背。夫差伸手將她拉至身側,腰間佩劍的穗子掃過她的裙裾:“孤的王后乃越國苧蘿仙子,再敢胡言亂語者,剜舌。”他的聲音擲地有聲,可西施卻注意到,他握著酒樽的指節泛白——那是當年與勾踐Battle時才有的小動作。
月圓如盤,照得御花園的太湖石宛如白骨。西施握著鎏金暖爐,聽見假山後傳來壓抑的對話:“公子慶忌已買通御膳房,那‘鶴頂紅’便藏在吳王最愛喝的女兒紅裡……”她指尖的暖爐“噹啷”落地,炭火星子濺在繡鞋上,燙出焦黑的痕。
宴席上,夫差的興致格外高昂。“待攻破齊國,孤要在泰山封禪,讓美人做這天下最尊貴的王后。”他舉杯向西施示意,酒液在夜光杯中泛起琥珀色的光。西施望著那抹光,忽然想起初入吳宮時,夫差也是用這樣的杯子,為她斟滿甜美的荔枝酒。
公子慶忌舉起酒樽:“願我王萬壽無疆。”他的目光掃過西施,嘴角勾起一抹陰鷙的笑。西施突然站起身,衣袖帶翻了案上的酒壺。“大王,臣妾今日學了新的舞樂……”話未說完,她已撲向夫差,用身體擋住那遞到他唇邊的酒杯。毒酒順著她的嘴角流下,在月白的衣襟上洇開暗紅的花。夫差的驚呼聲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卻覺得出奇的安寧。原來死亡這般輕,像一片羽毛,載著她多年的心事,就要飄向遠方。
“傳太醫!傳最好的太醫!”夫差的怒吼震得殿上的銅燈簌簌作響。他抱著西施,感覺她的身體像片枯葉般輕,指尖觸到她腰間那道舊疤——那是去年他狩獵時,她為救一隻幼鹿被箭矢劃傷的。
“孤不准你死!”他的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顫抖,“孤要你活著看孤統一天下,看我們的孩子在姑蘇臺奔跑……”西施費力地睜開眼,看見眼前人眼角的淚。這是她第一次見夫差哭,這個曾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君王,此刻卻像個無助的孩子。
“原來你也會哭。”她想笑,卻咳出更多的血。秘錄裡說,巫舞者的血可解百毒,可她不想告訴他。就讓他以為,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子,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終於等到了愛人的真心。公子慶忌的謀反很快被鎮壓。當劊子手的刀落下時,西施正躺在夫差為她特製的暖閣裡,看窗外的雪紛紛揚揚。夫差握著她的手,掌心的老繭蹭過她的指尖:“等你好了,我們就去鄭國,把那些造謠的人全殺了。”她搖頭,指尖撫過他眉間的川字紋:“大王可知,鄭國有種花,叫曼珠沙華,花開不見葉……”話未說完,又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夫差忙用帕子替她拭血,卻發現那血竟泛著奇異的金色——那是巫血的顏色。
冬至那日,西施覺得自己的身體輕得像片雲。她強撐著起身,對著銅鏡梳妝。鏡中的女子容顏憔悴,唯有眉心的硃砂痣依舊鮮豔,宛如一朵永不凋零的花。“夷光,等開春了,孤帶你去越國看桃花。”夫差推門而入,手中捧著一串晶瑩的血珀手串,“這是用南海鮫人淚混著你的血煉的,能保你平安。”西施望著那手串,忽然想起秘錄的最後一頁:“巫舞者魂歸之日,血珀可鎮其靈,留一縷殘魂於人間。”她伸手握住那手串,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遠處,隱約傳來戰鼓之聲。夫差的臉色瞬間冷下來:“齊國又來犯邊,孤明日便點兵出征。”他俯身吻她的額頭,“等孤凱旋,我們就舉行封后大典。”
西施目送他離去,忽然咳出一口黑血——毒已侵入心脈。她取下頭上的金步搖,在羊皮紙上寫下兩行字:“妾本越溪女,敢愛吳王痴。”然後將紙折成紙船,放入暖閣外的溪流中。紙船隨水而去,她望著漫天飛雪,忽然笑了。這一世,她負了越國,也負了吳國,唯有對眼前這個人,她的心意從未摻假。血珀在手間發燙,她知道,這是秘錄在提醒她最後的機會——用殘餘的巫力,為夫差逆天改命。
“願來世,你我只是尋常夫妻,在苧蘿村看雲捲雲舒。”她輕聲呢喃,眉心的硃砂痣化作一道流光,沒入血珀之中。窗外,雪越下越大,彷彿要將這世間的恩怨情仇,都一併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