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記得先帝一日病重,自己在先帝床前侍疾,聽著他夢魘時喚著肖懷亦的名字,記得他大行前亦囑咐自己迎肖懷亦回朝的話語。起初自己不過是想以軍攻克契丹,迎接肖懷亦回來,如今南平國力空虛,大廈將傾,戰事是無法再續,而肖懷亦既有遺言想回南平安葬,那便勉強算是完成了先帝的遺願。
一襲紫衣高騎於馬背上,依舊明豔奪目,而來人眼角眉梢間卻也有了多年風霜痕跡,更有喪母之後的悲痛凝在眼中。
百裡春晴站在肖衍身旁,望著那抹明紫下了馬背,又率了眾人闊步行來,一步步拾階而上,行至肖衍跟前也並未跪下,僅微微低了下頭,又雙眸掃過百裡春晴的臉,笑了一聲:“夫人別來無恙啊!看起來夫人這些年過得還不錯……”
又轉向了肖衍,問道:“聽聞皇上為了夫人而散了六宮,也不知何時會正是立後呢?”
耶律步煙語帶諷刺,百裡春晴明白是因謝檀之故,心頭並未記恨,甚至略有感激,也不住盤算起別的事。
而肖衍卻是黑下了臉,勉強賠笑了一下:“只要夫人願意,隨時都可以。”
說著,想要去牽百裡春晴的手,百裡春晴卻急忙將手移開,雙手攥在一起,又不自在地低下了頭,肖衍面色便不自主地冷了一下。
細微動作落入了耶律步煙眼中,耶律步煙扯了扯嘴角,複了幾分恭敬姿態,與肖衍一道前行入了殿內,商議著厚葬肖懷亦之事。
百裡春晴不甘地跟在兩人身後,卻見耶律步煙雙手背在身後,指尖指向了殿宇另一側。
耶律步煙藉故腹疼,很快從殿內出來,閃身走入殿旁小道,見百裡春晴早在焦急地在此等候,便迎了上去。
還未待百裡春晴開口,耶律步煙已搶先道:“別的事不用解釋了,你與肖衍究竟如今是何關系我也並不關心……”
“那你……”
“百裡春晴,你去看看謝檀吧,再不去,恐怕真的再也見不到了,”耶律步煙眼圈紅了,“他還在等你。”
“他……他還活著,是嗎?”百裡春晴淚如雨下。
“是,還活著,在摩訶鎮,你們曾經想要一道生活的那裡,”耶律步煙急急道,也紅了眼,“只是他當年受重傷離開汴梁,而肖衍下了旨,南平沒有人敢醫治他,病邪傷及肌理,如今身子更是每況日下……”
“肖衍他竟然……”百裡春晴萬萬沒料到那時肖衍答應自己不害謝檀性命,卻原來頒瞭如此一道旨意,殺人不用刀,也不見血,卻是讓那傷病折磨了謝檀那麼多年。
正是說話間,聽到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了來,抬眼看見謝向晚正從不遠處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百裡春晴的腿,嚷道:“娘親今日沒來看我,原來是有事與別人在此偷會?”
“這是……”耶律步煙訝異一瞬。眼前的孩童機敏可愛,卻也不知究竟姓甚名誰。
百裡春晴撫過謝向晚的頭發,忽而表情沉重起來,急急抓住了耶律步煙的手:“步煙,幫我帶向晚離開,帶他到大遼去,讓他遠離南平。肖衍如今已經起了殺他的心,我失去了謝檀和千一,如今我不能再失去向晚了……”
“這是謝檀的孩子……謝向晚嗎?”耶律步煙看著眼前這個垂髫之年的孩童,細看一下,果然眼角眉梢間全都是謝檀的影子,一時恍然,鼻酸起來,蹲下身子,朝謝向晚伸出手,“跟我走,好嗎?”
這句話,原來曾是想對謝檀說,不想陰差陽錯間,只能對他的孩子如此說。
而這個與謝檀相貌已是□□成相似的孩子微微撅起嘴,眼淚汪汪地抬頭看向了百裡春晴:“娘,你不要向晚了嗎?”
“向晚乖,你聽話,娘一定會來找你的,”百裡春晴也蹲下身子,抱住謝向晚,眼淚不停灑落,“今後你要聽話,聽……”百裡春晴淚眼朦朧地抬頭看著耶律步煙,“步煙,向晚便認你作幹娘吧?”
耶律步煙點點頭:“好。”
百裡春晴撫摸著謝向晚的發,一字一言猶在心頭滴血:“向晚,聽你幹孃的話,她會好好照顧你的,你要……好好長大……”
耶律步煙脫下肖懷亦手腕上的一隻羊脂白玉手鐲,鄭重地交到了肖衍手裡。
肖衍不解地看著肖懷亦,耶律步煙便解釋道:“這是你們南平的東西,也是我娘當年唯一從宮中帶走的……”
“所以,是先帝送長公主的嗎?”肖衍感到手中沉甸甸的。
耶律步煙抿嘴笑了笑,卻也不言,片刻後才抬眼望著天邊一絲孤雲,喃喃道:“每樣東西,都有它的歸途吧……”
又再遙看著百裡春晴站在不遠之處,目光流轉而有光明亮,便回首對肖衍道:“皇上不打算讓她去她應去的歸途,就如此讓她留在你身邊一輩子嗎?”
肖衍手中握緊了那枚羊脂白玉手鐲,另一手還是緊緊掐著那把梳子。
“她不快樂,”耶律步煙輕聲道,低頭看著肖衍手中的那把梳子,“有些東西也該舍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