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那馬蹄聲漸近後,又再遠。
百裡春晴與靈南嫚兒面面相覷,而那軍士則已不安起來,馭馬再複前行,一夜再向南而奔走。
直至天邊泛白時,才在一條河邊歇下,讓馬匹吃草飲水,百裡春晴也忙下馬歇息,吃了些幹糧,又覺反胃不少,躲到一旁小樹叢中吐了好一陣子,臉色蒼白,渾身沒力。
而卻聽見有人聲接近,口中音色不與中原人相同,回望見靈南幾人遠遠,只能小心地不敢出聲,再透過繁茂樹叢,看見兩個漢人裝扮的契丹人行了過來,找了個隱蔽處方便,其中一人打著哈欠道:“也不知這五皇子是何打算……”
“我們負責送信,別的管不了,”另一人道,“但看他那樣子,怕是早已起了禍心,早晚的事吧。”
百裡春晴捂住了嘴,瞪大雙眼。
而那兩人中的另一人道:“這南方的藩王如此著急起軍,羽翼未豐,佔不得什麼好處,更何況是謝檀領軍……”
另一人嘿嘿一笑:“這便是那肖佑的謀劃吧?”
“說的也是啊。”兩人笑議著,再往北行遠。
五皇子肖佑……先帝以狂妄自大脅迫東宮的罪名將他流放至瓊州,而那人自己自然也是相識,知道他鋒芒太甚又心狠手辣,不想他在瓊州果然也不甘心,南平正是危難之時,社稷動蕩,難怪他也要趁機再北上了……
而若是再起禍事,契丹和肖佑南北夾擊,肖氏天下必將危於一旦。只是謝檀首當其沖,定然得率軍出征,恐怕那時也不再那麼容易了。
百裡春晴心有慼慼地回了河邊,靈南和嫚兒見其臉色不好,以為只是嘔吐之故,急忙扶了百裡春晴上車歇息。
百裡春晴靠坐在車廂內,身子不爽,心中更是擔憂不已,恐怕此戰更不得綿長而耗了軍力,還得盡快告知謝檀才可。
於是掀開馬車車帷,對那軍士道:“可知大軍如今大約在何處?”
軍士點點頭。
“現在就去!”
狼煙烽火連天,已死之人遍野,謝檀獨坐在一片狼藉戰場之內,劍尖指地,一滴一滴的血沿著手腕流上劍身,再落入黃土間。
眼前叛軍首領嘴角揚起,然後一口血噴了出來,灑在謝檀臉上,再仰面直直地倒下地。
謝檀也敢渾身沒了力,腳下軟了軟,就已單膝跪地,捂住手臂上一道刺目血痕,咬牙叱罵了幾句,蔣策就已一臉塵灰地跑了過來,扶住謝檀:“去處理一下傷口。”
一戰告捷,但仍舊死傷無數,謝檀回頭望過那一片屍殍遍野,勉力直了直身子,對蔣策道:“若是無戰事,該多好。”
“縱使天下太平,也難免有戰事,”蔣策替謝檀裹著傷,“倒是將軍你看不得死傷,當初就不該再回南平……”又想了想,“如今夫人既然有孕在身,不如回汴京後,你便去與皇上說吧。皇上就算再放不下夫人,總不得這情況下還是念念不忘。而那公主……既然只是下旨賜婚而未行大婚之禮,算不得嫁娶,你也別心存愧疚。”
“我並未對公主心存愧疚,只是覺得對不起阿晴,”謝檀垂眼道,“要不是公主非要嫁給我,阿晴也不會被她記恨上,險些被害了性命,還有孩子……”
“孩子命大,一定會平安無事的,”蔣策說著,站起身來,遙遠著一片狼煙濃霧間有了隱約的馬車輪廓,笑了起來,“喏,你孩子他娘來了。”
大軍又再擇地重建了營地,篝火燃起,眾人飲酒歡呼大勝。
謝檀沐浴完畢回了營帳,看見百裡春晴坐在榻邊藉著火光,替自己縫補著一件素衣,嘴角彎了彎,靠了過去:“夫人真賢惠,謝某有福。”
百裡春晴未語,只聞到一股熟悉的皂角和黃沙的味道,心中安寧。
“只是聽說夫人從前完全不會女紅,倒是嫁給我之後委屈了不少,竟然學會了這種活兒……”謝檀說著,又有些心酸,摟過百裡春晴,“明日我們便回汴京,你好好養著身子,這些事情交給下人去做。”
“沒事,”百裡春晴抬頭,“夫君不是說今後卸任,便要與我去那摩訶小鎮嗎,那時候沒了下人,還有孩子,不得還做此事?”
謝檀撓撓耳旁發絲:“希望是女孩,把這些事就交給她做,不能讓她娘受委屈了……”
百裡春晴笑出聲來:“還真是親爹呢!”
“要不我也學學?”謝檀拿過針線和衣衫,咬緊了唇,雙手顫抖著試圖去戳那布料,發覺自己完全下不了手,哆哆嗦嗦了半天,只得作罷。
“原來也有宣容公子做不了的事啊,”百裡春晴又接過東西,才想起所見那兩個契丹人,只得拉住謝檀,把偷聽到的話一一向謝檀說了一遍,而謝檀眉目越沉越深,只道:“起初耶律步煙道她與耶律興德都不願與南平為敵,看這樣子,耶律興德即位之後,還是稱霸天下的心,此前我一直以為他是無能之輩,如今想來,他才是心機深沉,先將耶律步煙推出去與耶律文睿抗衡,避免他自己正面儲君之爭,再從中漁利……”
“若是真會有此沖突的話,你是不是就不會卸任,還會像如今這樣,親自領兵上前線?”百裡春晴抓緊了謝檀的手,眼中隱隱有淚。
“我……我……若未卸任的話,便是有職責在身,但我一定會保全性命的。”謝檀沉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