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母怔住,半晌開不了口。
百裡春晴紅著雙眼,剛想開口說話,就見剛下朝的謝檀沿著廊道走了過來,雖帶著一臉不解,但一見那滿鋪在欄杆上的字畫,頓時漲紅了臉,手忙腳亂地沖了上前,一話不說地就開始收那些卷軸:“這……這……你們拿這出來幹嘛啊?”
“天氣好,曬曬。”百裡春晴笑起來。
而謝檀斜眼瞥過謝母陰沉著的臉,忽而明白此刻情狀劍拔弩張,輕咳了一聲,也顧不上收拾卷軸,便攬過百裡春晴的肩道:“夫人在家無聊了沒,我帶你去市集聽說書吧……”
說著便拽著百裡春晴往外行去,百裡春晴知不妥,忙拽住了謝檀的衣袖,又聽到身後謝母一聲怒吼:“謝檀你給我站住!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娘親嗎!”
書房內,謝母氣得渾身直顫抖,起身顫顫巍巍地走到謝檀跟前,看著謝檀一臉不倔地跪在地上,更是大發雷霆,一巴掌就往謝檀臉上打了下去。
力氣不大,謝檀並未覺得疼痛,而謝母則開始呼天搶地捶胸頓足地哭起來。
“娘……”謝檀終于于心不忍地看著謝母,輕輕喚了一聲。
“別叫我,我沒你這個不孝兒子,”謝母捂住胸口,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半晌,又抬起眼角,“你娶個二婚婦人也就算了,好好……如今……如今你不納妾不娶公主也就罷了,但我還聽公主說,她曾有過當今皇上的孩子,而皇上如今還一心想要她,你這不是將命都懸於一線,什麼時候人頭落地都未可知……”
謝母口口聲聲言辭雖厲,但謝檀還是聽出她實是更怕自己朝不保夕,本準備硬撐到底的念頭柔軟了下來,雙膝跪地而挪到謝母身前,又向著謝母多磕了幾個頭,含淚道:“母親可還記得爹離世那年,我還不到十四,兩位姐姐也已嫁人,唯有我和娘你兩人留在這將軍府中……”
一及往事,謝母紅了眼,雙唇哆嗦起來。
“那時孩兒雖已在汴梁成名,但始終也不過是個年少孩童,多虧了我師傅百裡太傅日日囑人來看望我母子,也幫忙處理爹的身後事,這些恩情,我沒機會回報師傅,但……”
謝母打斷了話:“縱使她是百裡太傅的獨女,她也不該是你死守著她的理由!”
“不,那段時日,我頹然至極,若非是心心念念著她,恐怕早已活不下去了,”謝檀垂頭道,擦了擦眼角,“母親又是否還記得出殯那日,您因傷心過度而不小心跌落馬車,那時我因出殯之事而無暇顧及,是她將您再扶上馬車,又帶您回了太傅府內醫治的……”
模糊記得的確是個小小的總角女童將自己救起,看起來也不過八九歲的模樣,衣著質樸,行為舉止又毫無大家淑女風範,便一直以為是太傅府內的小丫鬟,卻此時才知那女童原來即是百裡昭的女兒……
“不知母親是否知道,我十五歲去了邊塞,正是因她與皇上成了親,才向先帝自薦去戍邊的……”謝檀哽咽著聲音,“她是我,連命都不想要的理由。若是她因為我而傷心,那我就算是得罪皇上,得罪全天下,就算是不顧自己的死活,我也絕不允許此事發生,那更是對不起我對她十多年苦苦相思……”
百裡春晴獨站在屋外牆角,不出聲響,靜聽著謝檀對謝母所說的一字一言,眼淚再又掉了下來,拽緊了拳頭。
“你……真是冤孽,真是冤孽啊!”謝母老淚縱橫,“如今可如何辦才好,這天家之中,皇帝想要她,公主想嫁你,得罪了誰都可能置我謝家於死地!如此,你又準備如何?”
謝檀垂下頭,亦是萬般無解。
“而你身為人臣……”
謝檀打斷謝母的話:“兒子身為人臣,自然懂得食人祿衷人事之理,更不會因一己小事而去做不忠不義之事。但感情之事無關國體,亦與天下無關,不過是兩人之間你情我願之事……”
思量一番,又道:“皇上曾問我,若是有一日阿晴想要離開我我當如何,我說,天地逍遙,由她來去。可如今她願意在我身邊,我自然不會將她交給任何人,否則那便是對她對我自己的背叛。數年感情,不論是任何人,都不可……”
說罷,站起身來,向謝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謝母長嘆一聲,無語凝噎。
謝檀出了房門,瞥見百裡春晴正欲躲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勉力笑著:“偷聽到了?”
“嗯,”百裡春晴埋低了頭,片刻,又抬起頭來,堅定地看著謝檀的雙眸,“可那句‘天地逍遙,由她來去’,我不喜歡。”
“那……”
“我要你在我身邊,不離不棄,相攜相守。”
“好,一言為定,”謝檀眼角彎彎,鼻子有些酸,“夫人要不要去市集玩?我們去聽人說書吧,也許還有講大將軍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