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頭下的那人點點頭。
“你還記得夏侯公所說的話嗎,如此,你還是一意孤行嗎?”
“是,其樂早就想好了,”張其樂柔聲道,“能與殿下在一起,是其樂此生最大的福分,至於別的,都未有殿下您重要……”
肖衍目光閃爍,緊捏了一下拳頭,才伸手輕觸到了那蓋頭。
恍然想起曾經與百裡春晴洞房花燭之時,她不停地咯咯笑著,紅蓋頭在眼前不停地晃動,而自己也慌亂著,好幾下未能抓住那蓋頭。
一時心急,索性一步上前抱住了她。
百裡春晴身子不穩,仰身就倒在了床上,被自己壓下身下,疼得大叫了一聲,又氣得自行摘了蓋頭,氣鼓鼓地望著自己。
而那時自己看著身下女子的嬌豔容顏,早已沉醉其間,迫不及待地去吻她的唇,一邊喜極而泣道:“阿晴……你終於嫁給我了……”
那夜初夏,蟬噪鳥鳴襯月華流光,屋內一片繾綣柔情。
不及現時,聽著窗外疾風,黑沉沉的烏雲掩住了月光,似乎又將卷來一場暮冬難得一見的暴雨。天氣寒涼,吐氣見霧,更似要凍結了這屋內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殿下……”張其樂伸手拽了拽肖衍的衣角,語氣中有了些哀怨,“你還不給其樂揭蓋頭嗎?”
肖衍垂眼,眼前的人兒身子輕顫,心頭不禁柔軟了一下。
想起那日在宰相府前,張其樂抬頭望著自己,面露了少女羞怯之意而輕道:“我知道你師拜百裡昭,最喜讀莊子,偏好左傳,最怕誦楚辭九歌。我知道你喜歡王逸少的蘭亭集序,傾慕阮籍嵇康之風。我知道你不願與朝,更想做一個無憂無慮之人……”
那時的確心底被觸動,但就算是萬般感動張其樂對自己的一片傾心,卻也不能說服自己全然去接受除了百裡春晴之外的人。
可如今事已至此,只得繼續一步步走下去,再無可回頭之路。
也不知那路的盡頭,究竟是哪一層的地獄……
肖衍咬了咬唇,一把揭開了張其樂的蓋頭,而蓋頭下那一張如花似玉小臉已早花了妝,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流,抿著嘴,悲念地看著自己。
“唉……你別哭了……”肖衍在旁側坐下身來,不知該如何安慰,手中卻握著百裡春晴的那把梳子,感到自己的心更是無比抽痛。
張其樂側過身子,瞪著淚眼,嘴唇翕動,半晌講不出話來,又低頭抽泣起來。
半晌,肖衍才伸出一隻手,替張其樂拭去了淚,又想了很久,才開口道:“抱歉……唉……你……你別哭了……”
“殿下……”
張其什麼,屋外卻傳來急促的敲門聲,伴著子賢心急如焚的聲音:“殿下不好了!皇上……皇上恐怕不行了!”
子賢駕馬車,猛地策鞭,皇城在前,黑雲壓話。
肖衍和張其樂坐於馬車內,換下了喜服,也均是隨意換了常服,臉上的疲累未盡,又添了滿滿的擔憂。
才下馬車,就見張秀已經候在了大路一側,大步向兩人走來,又依規矩分別向肖衍和張其樂鞠禮。
張其樂微微有些不適,但忽而想起這日開始,自己的身份已經不是隻是從前的官員家眷那麼簡單,而今後若是再遇到肖汝寧,也不必再像從前那般小心謹慎了,不覺便有些得意起來,巴望著能早些見到肖汝寧,看看她如今究竟會是幅什麼表情。
而張秀一邊與肖衍往延和殿走,一邊匆匆說著:“殿下,看這情形,皇上大約是撐不住了,今夜恐怕就會定下儲君之人……”
肖衍沉著眼,靜靜聽著。
“大皇子和三皇子已死,四皇子遠在邊塞,五皇子在瓊州,六皇子年幼,如今只有殿下您才是最大的勝算……”張秀喘著粗氣道,“只要今夜定下,殿下便可以擇時承應天命了。”
“若父皇不選我?”
張秀一下子停住了腳步,目光中有了些少見的狠辣:“臣已與皇後協通好了,內外宮人均是我們自己的人。而臣也通知了親近的朝臣前來,到時候都可做個佐證,沒有人敢外洩一句話……”
肖衍明白張秀如今已是動了破釜沉舟之念,並且早已在自己未知之時就已經安排妥當。但沒想到為這儲君之位,張秀還真是頗動了些心思,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謀算深沉許多。
抬眼看著張秀側臉在旁,肖衍竟而突覺了幾分寒意,如芒在背,而腦中卻又突然想起了史記卷中載:“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守文之君,非獨內德茂也,蓋亦有外戚之助焉……”
外戚之助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