韞玉向來心直口快,其實也並非真的是對肖衍有氣,只不過是對那日皇後在永巷中的所言和如此一番的安排不滿罷了。
“夫人啊,我們是從永巷中出來的人,身上早都帶著一股子死人的氣了,不單是皇後,恐怕連二皇子殿下都不會允許我們再留在汴京了,我們在汴京一日,那就是給天家臉上抹黑,”韞玉不停地說著,又有些頹然地低了聲音,“也不知嫚兒如今怎麼樣了?我們走了,宋貞韻恐怕會想盡想法折磨她……她還等著我們回去救她出永巷呢……”
百裡春晴聽韞玉沉聲說著,卻也不知當如何回答,只得垂下眼眸。
正要將桃木劍收起時,桃木劍被韞玉一把搶了過去,直直地扔下了馬車。
百裡春晴大驚,急忙叫停了譚齊勝,拽著裙裾就跳下了馬車,往回狂奔了一段路程,便伏在草甸上一寸一寸地尋找。
絳紅色的喜服在鵝黃色荒草原野上顯得格外顯眼,又顯出孤寂。
喜服上沾滿了塵灰,又扒得指甲裡全是泥土,雜草割破了指上那些剛結了痂的凍瘡,百裡春晴疼得眼淚直掉,不甘心地抬手擦了擦眼角,又繼續俯身趴在地上尋找著。
韞玉也隨後跳了下馬車,氣得在旁直跺腳:“夫人,這桃木劍再也保護不了你了!我們也再回不了汴京了!你忘了吧!”
日色西沉,鵝黃色的草漸漸變成了深灰色,眼前的一切慢慢看不太清晰,更不見那桃木劍的半分影子。
一切都像突然消失了一樣。
“不會的……不會的……”百裡春晴癱坐在草叢中,無力感像黑夜一樣彌漫開來。
片刻後,才抱住雙膝,沉沉地抽泣起來。
自己被拋棄了,被拋棄得徹徹底底的。
再也沒有父母長兄,沒有肖衍,沒有汴梁城的車水馬龍華燈初上,更沒有二皇子府內的相濡以沫比翼連枝。
從此恩斷情斷,花缺月殘。
自己這個人大概也是早已死在了永巷的悽風苦雨中,唯留下殘缺不全的軀體,被送到了這個遠離汴梁的地方,再繼續朝著草原深處行去。
兩匹馬停在了方才馬車停留的地方,一個矯健的身影從馬背上躍身而下,從草叢中撿起了一把桃木劍。
桃木劍不過只有手掌那麼長,短短的,做工粗糙,殺不了敵,更避不了邪,就跟小孩兒玩耍的玩具一樣。
不過回想起來,肖衍送百裡春晴桃木劍的時候,不也正是個小孩嗎?
嘴角彎了彎,將桃木劍收了起來,又望向夜深處馬車熹微而黯淡的影子,聽著馬車上懸著那銅鈴發出叮當叮當的聲響,聲聲入耳,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得了,偷偷護送到這裡也差不多了,”騎在馬背上的另一人笑道,“前方不遠就是營地了,她們不會有危險的,你大可以放心……”
“葉淳,你說她會忘記肖衍嗎?”語氣有些酸澀。
“她八歲便與肖衍相識,十五歲嫁給他,夫妻五載,仔細算算,他們在一起也有十二年了。人說少年情摯,要說忘記,怕是有些難,”葉淳扯著馬韁,“但既然她如今還是罪人之身,又身不由己,非詔不得回京,在邊塞時日一長,你們也總能培養起感情來……別灰心啊,我的大將軍。”
將軍苦笑了一下,複又上馬:“借你吉言,我的軍師。”
葉淳哈哈大笑:“放心,身為您的軍師,不單會在對陣契丹時給將軍出謀劃策,必要時也可以為將軍的感情提點一二,只要將軍與夫人感情好,那便能確保後方大營穩定,讓將軍能一心一意地殺契丹人。”
將軍藉著濃黑天色,望著軍師這張早已長了幾道深深皺紋的老臉,扯了扯嘴角,小聲嘀咕道:“您那麼大把年紀也沒有婚娶,又何來的勇氣在感情上為我提點一二呢……”
“葉某自小讀兵書,初次上陣時就用得上,初戰就已告捷,”葉淳更笑得肆無忌憚,“而感情這種東西,也不過是觸類旁通罷了!”
將軍好笑地別過頭。
不過心裡雖不服,嘴上卻還是要對葉淳客氣,畢竟他從自己父親那輩起便已是軍中的左膀右臂。而他也的確熟讀兵書,亦能運籌帷幄,直面敵軍時更是一把好手,大刀一揮可以砍翻四五個人,是個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
“既然軍師本事那麼大,那就煩請軍師二月十五那日給我弄點新鮮花草來吧?”將軍一臉誠懇,滿面端笑。
葉淳一哂:“這草原荒漠的,哪裡來的花?再說,你拿花草來幹嘛?給軍士們鬢間插花嗎?您這到底唱的是哪一齣,是要麻痺敵軍還是誘惑敵軍?”
“好主意,那我便準允軍師優先簪花,前去遼營誘惑那耶律步煙,為我軍大後方穩定!”
“謝檀你這混小子!”葉淳抽出大刀,指著將軍。
謝檀也大笑:“今夜可是謝某洞房花燭夜,軍師您若是傷了我……”
“那正好,你三月半載都不用洞房,免得老夫眼饞羨慕,搞不好就把你獨甩在這邊塞,回鄉娶婦去了!”
謝檀與葉淳說笑中正欲策馬前行,忽而一匹快馬直向而來,一個輪廓剛毅而顯出幾分敦厚的中年男子下馬拱手道:“將軍不好了!耶律文叡偷襲!已入了我方營地!”
謝檀嘴角抿出一個從容不驚的弧線,眯著雙眼,望向前方原野上驀然升起的滾滾烽煙,吩咐道:“我與軍師先去,你……你叫什麼?”
“王福。”
“王福,我命你去保護夫人安全,決不可有一丁點兒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