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他和邢一蘭實在是沒什麼可“不和”的。從邢一蘭簽在他手下,兩個人就同居在一起。平時他跑合作,邢一蘭上通告,晚上一起吃頓飯。吃完他洗碗,順便打掃衛生;邢一蘭則背背劇本刷刷微博,近幾年偶爾開個直播。日子過得平平淡淡安安穩穩,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愛了這個女人快十年,對這樣的生活無比滿足。
但他忘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邢一蘭是怎麼想的呢?
邢一蘭從沒說過愛他。
他說“我愛你”,得到的永遠是一個微笑或擁抱。
餘行不是沒有過某種懷疑,可如果不是喜歡,邢一蘭也沒什麼理由和他在一起耽誤這麼多年吧?
又不是閑的蛋疼。
餘行坐在餐桌旁,看著蘇承像只飛來飛去的小鳥一樣忙裡忙外,試著想象邢一蘭從前是怎樣看他的。可他怎麼看都覺得這小子像個傻逼,樂得跟沒長腦子一樣,也不怕叫人騙去賣了。
不知道自個兒以前是不是也這麼傻缺,他越看越鬧心,好像呆在這房子裡就不舒坦,應了個局出門玩。
蘇承換了一件龍貓睡衣,從門縫裡探出半個身:“行哥,你早點回來,別喝酒!”
這小子跟個小媳婦一樣,餘行隨便揮了揮手,表示聽到了。
事兒鬧得太大,餘行被甩得人盡皆知,能來的朋友全來了,不能來的創造條件也要來,老同學來得比校慶都齊整。請客的是個製片人,最近拍的劇今晚首播,知道他回來,二話不說撂下電視機就跑出來了,相當之夠義氣。
餘行在路上堵了一會,進了包間二話沒說先罰三杯。一股酒氣直沖腦門,燙得眼眶子都發熱。
“啥也別說了,”一哥們拍了拍他肩膀,開了個啤酒立在旁邊,“哥兒幾個都懂,今兒不整沒用的,酒管夠。”
飯桌上重新熱鬧起來,聊天聊地聊劇本,誰誰誰在搞新劇本,誰誰誰又投資一個真人秀,哪家的藝人有意思,最近開的串子不錯,某某的專輯銷量如何。
除了當年的老同學,還有不少在圈裡經常合作、一來二去臭味相投玩在了一塊的。一桌的人誰也沒提餘行的事,啤酒一箱箱上,白酒一瓶瓶開,場子一個個換,玩到淩晨天上見了光才各回各家。餘行沒司機,和誰都不順路,幾個哥們合力站穩扶好,哆哆嗦嗦地在手機上忙叨半天,給他叫了個代駕。
對絕大多數城市而言,這種天要亮不亮的時候都是最蕭條的。哪怕在這個汽車多得要限號出行才能維持交通的大都市,現在一眼望去,街上空空蕩蕩,路燈下幾乎找不到在動的影子,偶有路過的流浪小動物,也迅速從一個垃圾桶竄向另一個垃圾桶,不留下一丁點兒痕跡,連商鋪的霓虹燈都定時熄滅了。餘行給車窗開了個縫,涼風灌進來,凍得他一哆嗦,酒勁漸漸叫冷意壓了下去。
他鮮少在這個時間浪跡街頭,從前和邢一蘭住在一起,他每天都得回家做飯,偶爾應酬太晚,就直接住在附近的酒店,以免吵到她睡覺。偶然幾次晚歸也是剛剛下飛機,和邢一蘭一起回家。平常沒什麼寂寞不寂寞的說法,上班下班忙得要命。可一旦當整個城市都陷入了沉寂,人就會開始迫切向往一個能和自己一樣喘氣的生物了,甚至不強求是同類,貓貓狗狗小兔子都行,實在不行王八也成。
察覺到這樣的念頭,餘行覺得自己酒還沒醒,多愁善感地跟個小孩似的。但他依舊不想回家,甚至想隨便找個賓館睡一宿去。
但現在的情況不合適,大酒店門口的蹲點記者肯定和他認識,拍下來又是一場風風雨雨。
最後還是回了公寓,車停在地下車庫,物業很給力,看見餘行就分外警惕,盤問了好幾句才放行。餘行送走司機結賬下車,腳下有點飄,磨磨蹭蹭地上了電梯。一路的聲控燈明明滅滅,像追光燈一樣,照出了一條他熟悉無比的路線。
回到家門口,他深吸了一口氣,掏出鑰匙。
鑰匙才插進鎖孔,門就應聲開了。
與想象中安靜的黑暗不同,屋子裡燈火通明。蘇承還穿著那件幼稚的睡衣,站在門口看著他,一臉通宵後的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