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工期緊湊,呂烽對那些工匠,也是頗為和善,可算是吃住起居皆在一塊兒。
林火原就是窮苦出身,這些力氣活,自然不在話下。
呂烽力大,有時還親自動手,撩起袖管搬運工材,一眾工匠嘖嘖驚嘆。還有些匠人不服,要和呂烽掰腕子。
結果自然不用多說,呂烽原就天生神力,再加真元護體,哪個匠人會是他對手,紛紛敗下陣來。
倒是無人怨恨,反倒是呂烽與他們輕易打成一片。
看著呂烽為他們扛起屋樑,林火看著那背影,說說笑笑,怡然自得。彷彿,他從小就是從這兒長大。
不是什麼王子,沒有什麼階級。
他便在一言一笑之間,推翻了那圍牆。那座,將王族與世人永世相隔的綠瓦紅牆。
從,“呂烽,與他們”。
到“他與他們”。
最終,融成“他們”二字。
時光,不過溜走匆匆一月。
八月初一,樓宇完工,只差最後清掃。
勞作之後,林火曾與呂烽並排而坐。
夕陽灑在身上,消去白日酷暑。
林火取了那鎮在溪中的西瓜,徒手劈開,分給呂烽一半。
兩人穿著農衣,身上沾染灰塵黑泥,和下工匠人,一一打過招呼。
待人群散盡,溪邊坡上,徒留兩人身影,被那餘暉推著,歪斜拉長。
呂烽低頭啃著西瓜,西瓜籽兒黏在嘴邊,也不在意,就那樣看著英靈樓痴痴笑著,笑得像個孩子一般。
林火見他痴笑,不由放下懷中西瓜,出聲問道:“你又笑些什麼?”
呂烽看他一眼,眼睛仍如月牙,“你知道嗎,我從小最愛聽的,就是那些邊疆故事。我當時就想,等到長大了,也要鎮守一方,做那大將軍,大英雄。所以,我現在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林火看了一眼英靈樓,“造樓?”
“不。”呂烽望著那“豐碑”,宛若眼中放光,“是家。是我們冀國英烈們的家。他們回歸故土,便回到這樓中,讓世人銘記。他們雖然戰死沙場,但是他們捍衛國土,保衛家園的故事會流傳下去。會有一個又一個孩子,像我一樣,聽著那些故事長大。然後……”
“一代又一代。”呂烽放下西瓜,雙手枕在腦後,躺在坡上,面朝雲邊紅霞,“我們負責保家衛國,他們負責安居樂業。所謂‘繁衍’,是不是就是這樣?”
繁衍?
這個問題太大,林火有些回答不上,他只能偏著腦袋,換了話題,“你和那些王子,不太一樣。”他端著西瓜,樣子卻是有些滑稽。
呂烽捏了根草根,反手叼在嘴上,草葉微搖,“怎麼不一樣?”
林火搖了搖頭,“說不上來。”他想到了孟然之,想到了王芝,想到了武睿,甚至還有南柯,“總覺得,那些王親國戚,即便再平易見人,也會有些隔閡。”
他也放下西瓜,雙手在虛空之中,劃開半弧,“彷彿是一堵牆,無色無形,卻確實存在。”他轉過頭來,攔著身邊呂烽,“可在你身上,我連半點都見不到。”
聽到這話,呂烽一反平日毛糙,沉思了片刻,咬著草根,口音含糊不清,“我覺得,我們為什麼會不一樣?僅僅是因為血脈?因為出身?因為圍牆這邊,與圍牆那邊?”
他吐掉口中草根,坐起身來,“同生於一國之內,同是冀國人,甚至同生為人,我們沒有不同。我曾經和父王說過,我想要保護冀國子民。他告訴我,只有成了冀王,才能造福萬民。”
“造福萬民,就必須成為統治者?造福萬民,就一定要居高臨下?”他扭過頭去,望著溪水潺潺,“父王雖然不說,但他其實是想讓我學學帝王心術,學學權衡之道。可……我不喜歡。”
呂烽拾起身邊石片,扭腕一甩,石片在水面打著水漂。
三下之後,“撲通”跌入水中。
呂烽看著水花,輕嘆出聲,“我不願加入奪嫡,一是因為,不願兄弟鬩牆。更多,是因為我相信,守護黎民百姓,總會有另一條路。”
他站起身來,望著英靈樓。
半著霓裳,半披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