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同她交情並不深厚,但曾聽李政提及,知曉此人頗有才幹,實為能臣,故而來訪。
因石州水災之故,陶肅已經兩日不曾閤眼,聽聞懷安居士至,心中納悶,同幕僚議事結束,總算抽出時間前去拜見,入門先自請罪。
鐘意等了半個時辰有餘,杯中茶涼了又換,往複三次,連往賬房處取賬本的侍從都回來了,然而見陶肅面色憔悴,隱有焦躁,哪裡說得出怪罪之語?
“刺史事忙,我便長話短說,”鐘意也不囉嗦,單刀直入,道:“我在此地微有薄産,約有糧兩千石,金三百,賬本在此,刺史若需要,便去取吧。”
“居士大義!”陶肅聽得大喜,起身行禮,謝道:“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居士此舉,卻是解了燃眉之急!”
“且慢,”鐘意道:“銀錢糧食與你之前,我卻有句話要講。”
陶肅面上喜意一頓,心中生疑:“居士請講。”
鐘意道:“錢物與糧食,都不是白給的,不是我放心不下刺史,只是這些東西委實算不得少,我要留人監督,賬目也須清楚明白。”
“可以,”陶肅原以為她會有什麼非分要求,頗覺忐忑,聞言大生敬意:“我向居士擔保,錢糧必然用於賑災,若有人敢貪墨,立斬無赦!”
“此外,我的錢糧不給吃白食的人,”鐘意道:“請刺史將災民戶籍登入在冊,男丁必然要出賣勞力,才能換得全家溫飽,自然,倘若家中只餘婦孺孤老,不在此例。”
陶肅微生不解:“居士要用他們做什麼?”
“加築堤壩,疏浚河道,”鐘意道:“今歲辛苦些,但百年之後,收益的終究是此地黎庶。”
“真是奇思妙想!”陶肅擊節贊道:“之前怎麼從沒有人想過呢!”
他再施一禮,道:“我代石州百姓,謝過居士大恩!”
此事卻於石州百姓有益,至於鐘意自己,不過是出錢出糧賺吆喝而已,她便坦然受了,笑道:“寒暄誤事,刺史正事要緊,還是先去忙吧,我們這便告辭。”
鐘意一行來此半個多時辰,真正同他言談,卻連一刻鐘都不到,連表功的意思都沒有,陶肅心生敬仰,道:“大恩不言謝,居士慢走,我便不送了。”
鐘意笑道:“告辭。”
二人一道出了前廳,鐘意向前,陶肅右行,似乎是想起什麼了,他忽然停住腳步,回身喚道:“居士且慢!”
鐘意停住,問道:“怎麼,陶刺史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陶肅面上有些為難,頓了頓,還是道:“居士肯獻出錢糧,這是大恩,然而石州受災嚴重,這些怕也只是杯水車薪,即便將州郡糧庫中的存糧全部送去,怕也還查著些,更別說石州地處北境,需得籌措軍糧,不敢全都用來賑災……”
鐘意隱約猜到幾分:“陶刺史的意思是?”
陶肅躊躇道:“本地豪強大戶頗多,家中也有餘糧萬千,我想請居士前往勸說一二,便以州郡名義相借,待他州錢糧到了,再行償還,連本帶息,絕不虧欠。”
“不是我不想幫,而是有心無力,”鐘意搖頭失笑:“陶刺史在此任職幾年,尚且說不通,我怎麼能說通?”
陶肅面上有些猶豫,遲疑片刻,方才道:“那是清河崔氏的分支,居士母家乃是博陵崔氏,好歹皆是五姓親族,我出自寒門,委實有些……”
士庶之別,如同天塹,並不僅僅是官位高低所能改變的。
鐘意也明白他的難處,然而沒有把握的事情,卻不敢滿口應下。
“我只勉力一試,卻不敢應承,”鐘意只能道:“盡力而為而已。”
“不敢,”陶肅長揖至地,再三謝道:“居士肯去,我已經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