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方才漸漸停歇,鐘意吩咐人出去打探陸實下落,過了一日,方才有了訊息,知道他便在銀州下屬的撫寧縣外結廬而居,一行人攜了雨具,打馬前往。
鐘意到了地方,便見是個不大的村落,北地常有的磚木結構,不算寬敞,倒有幾分鄉趣。
陸實便偕同妻小,住在村落東首位置。
鐘意與蘇定方一道入門,便見院落中有孩童玩鬧,見有客至,急匆匆跑到內室裡喊長輩出來。
迎出門的是個中年男子,面有疑惑,見鐘意衣著不凡,身後侍從英武,倒很客氣:“尊駕是……”
鐘意笑道:“我們是來拜訪陸實陸老先生的。”
“啊,原是來見父親,”那中年男子恍然,道:“請隨我來。”
鄉野之中,規矩遠沒有長安的高門大戶多,鐘意跟那中年男子交談幾句,知他是陸實的長子,名喚陸凜。
陸實年過五旬,發絲斑白,面上也裹挾著常年風裡來雨裡去的風霜之色,見了鐘意,笑問女郎從何處來。
鐘意向他施禮,道:“我聽聞陸老先生精於農桑之事,歷任農官,水利、畜牧、果林皆有涉足,便想來拜訪,此外,還有一事相求。”
陸實見她衣著談吐不凡,心中微生忐忑,道:“什麼?”
“大唐新建不過幾十年,百廢待興,陛下令諸宿儒編纂前朝典籍,令齊國公何玄與僕射房玄齡編纂《唐疏律》,又令英國公李績編纂《唐本草》,”鐘意徐徐道:“諸位宰輔身居高位,自是高屋建瓴,然而說及農桑典籍,卻不成了,老先生精通於此,難道便沒有著書立說的意願嗎?”
陸實自致仕之後,便開始編纂《農桑輯要》,只是他位卑官輕,即便寫成,也無力推廣,今日聽這女郎登門,說一席話,不覺動了心思,又恐她乃是欺詐,不敢直言,便試探道:“敢問尊駕是?”
鐘意聽他如此講,便知可行,向玉秋頷首,後者便取了路引與一應身份文籍與陸實看,道:“老丈不必憂心。我家居士便是越國公之女,官居侍中,位同宰輔,更是今上親封的懷安居士。”
陸實為隸幾十年,自然識得官府文籍,確定無誤後,便欲起身相拜,鐘意慌忙攔住,道:“老先生是長者,這是做什麼。”
“先前未曾提及,居士勿怪,”陸實道:“老朽早有編纂農書之念,自致仕之初動筆,現在已經完結,共五卷十二章,計六十七萬餘字。”
他站起身,往身後書架處去,道:“居士若真有意將此書獻與朝廷,傳之後世,便拿去吧。”
厚厚一摞書稿,筆跡工整,該是仔細校訂過的,鐘意大略一翻,雖不精此道,卻也能猜出陸實究竟耗費多少心血。
她斂衣施禮,道:“我無才無德,有幸見到陸老先生,正該替天下蒼生致謝。”
陸實連道:“不敢當,不敢當。”
“書稿我帶走了,”鐘意誠懇道:“來日歸京,必向陛下為老先生請封。”
“那倒不必,”陸實豁達道:“我老了,很快就要入土,得了也沒什麼用。”
“這是您應得的,請不要這麼說。”
鐘意叫人用油紙將書稿包起,以防漏水沾濕,又笑道:“老先生不怕我是騙子,誆了你的書稿嗎?”
“我聽人講,居士是為父親盡孝,所以出家的,”陸實溫和道:“一個孝順的女郎,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
“多謝您,”鐘意再次一禮:“改日陛下加封,我親自到此,說與老先生聽。”
陸實又一次笑著推拒。
屋外陰雲再聚,用不了多久,怕又是一場驟雨,鐘意不敢久留,叫玉夏留了百兩金,起身告辭。
陸實堅決推辭道:“愧不敢當,居士請收回吧。”
“無功者才不受祿,”鐘意同樣堅持道:“老先生當得起。”
往來幾次,陸實終於肯收下,鐘意則向他一禮,翻身上馬,道了告辭。
自撫寧縣返回銀州沒多久,驟雨便落下來了,他們不得不在客棧中停留了一日,方才動身,返回綏州。
壞的運氣用盡,好的運氣便來了,許是事情辦成的緣故,他們回程時,連天也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