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慈悲,”沈複自嘲一笑,道:“我在朝堂上呆了幾個月,便染了陳腐習氣,處事之前,慣于思量利害得失,反倒失了本心。”
“可你還是跟我一道去了燕家,即便事後會被燕家人敵視報複。”鐘意垂下眼睫,道:“沈侍郎,多謝你。”
她聲音既輕且柔,像是能飄到人心裡去似的,沈複沒有答話,伸手掀起車簾,道:“你的道謝,是真心還是假意?”
鐘意有些詫異於他的舉動,道:“自然是真心。”
“那就不要叫我沈侍郎了,”沈複深深看她一眼,又將車簾放下:“喚我幼亭吧。”
同輩之間,慣來以字相稱,如同此前那樣叫沈侍郎,反倒顯得疏遠客套。
鐘意籠在衣袖中的手指動了一下,方才道:“幼亭。”
沈複輕輕應了一聲。
……
翠微宮。
燕德妃未嫁之前,也是頗有名聲的才女,這日得了空,便教越王李貞寫字。
皇後膝下有兩位皇子,太子是嫡長正統,秦王是嫡次子,卻是皇帝鐘愛,越王是庶子,齒序又小,皇位如何也輪不到他,不如好生討皇帝喜歡,得個好些的封地,將來日子也好過。
燕德妃聽底下宮人將事情原委說了,手一歪,好好的字也寫壞了,她信手將那張紙團起,扔到紙簍裡去,向越王李貞道:“寫了這麼久,餓不餓?”
李貞有些不好意思,稚聲道:“有些餓了。”
“那就跟嬤嬤們去偏殿吃些點心吧,”燕德妃撫了撫兒子肩膀,吩咐道:“帶貞兒出去吧,好生照看。”
宮人們應了聲,領著年幼的越王離開,底下人按捺不住,語氣急切:“娘娘,您總得說個話兒,郎君可是您唯一的弟弟!”
“還輪不到你教我怎麼做,”燕德妃淡淡瞥她一眼,便不再看,又吩咐左右道:“伺候我更衣,再打發人往太極殿問問,若是方便,請陛下過來用午膳。”
每逢初一、十五,皇帝照舊是要往皇後宮中去的,其餘的時間,便可自便。
後妃之中,韋貴妃雖有四妃之首的位分,卻不得皇帝喜歡,紀王才八歲,便被打發就藩,情意之淡薄可見一斑,是以除去皇後,燕德妃算是後宮中頭一份兒得臉,若無意外,皇帝不會拂她情面。
臨近午時,聖駕才至翠微宮,燕德妃跪迎,皇帝則示意平身,笑道:“朕有些事情耽誤了,你久等了吧?”
“陛下是君,臣妾等候,原就是本分之事,”燕德妃並不起身,叩首道:“臣妾請陛下過來,是為請罪。”
皇帝笑意微斂,道:“何罪之有?”
燕德妃便將今日之事說了,既未誇大,也不遮掩,言罷,便叩首不語。
“錯的是你弟弟,並不是你,何必為他請罪?”皇帝親自扶她起身,目光一轉,笑道:“怎麼不見貞兒?”
“他是李家的子孫,怎麼好摻和母家之事?”燕德妃順勢挽住皇帝手臂,語笑溫婉:“更別說他年紀小,聽不得這等腌臢事。”
“你一向懂事,貞兒也教的很好,”皇帝滿意的笑了,拉她坐下,道:“有司論罪,該如何便如何吧,他既是你弟弟,也是皇親,朕令有司罪減一等便是。”
燕德妃眼眶微濕,感激道:“陛下盛德。”
皇帝用過午膳,又考校過越王功課,才起駕回太極殿去。
宮人有些不解,小心問道:“娘娘怎麼不清陛下免了郎君罪責?即便罪減一等,怕也要流放的,郎君哪裡吃得這種苦。”
燕德妃的眉毛畫的很長,略微一挑,便有翠柳凝煙之態,她道:“你知道燕家最大的依仗是什麼嗎?”
宮人頓了頓,道:“是娘娘與越王殿下。”
燕德妃又道:“那你知道,懷安居士與沈幼亭的依仗是什麼嗎?”
宮人一時語滯。
“你不知道,那我便來告訴你,”燕德妃淡淡道:“懷安居士的依仗是越國公府、博陵崔氏、慣來寵愛她的皇太後,賞識她的陛下與宰輔,還有因屢次直諫而收納計程車族欽佩,沈幼亭的依仗是安國公府、趙郡李氏、他的坐師等諸多天下宿儒,還有極其賞識,屢次稱贊他為天下棟梁的陛下。”
她將耳畔的素雅珍珠取下,換成最喜歡的碧玉:“難道,我要冒著開罪陛下的危險,為一個不爭氣的弟弟,失了我和貞兒的前程嗎?”
燕德妃目光含笑,玉手一指嘉壽殿:“別看那位貴人不管事,她說一句話,比我跪在太極殿哭三天都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