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皇帝登基,為避諱天子名姓,方才更名李績。
溫彥博聽那二人說完,面露異色,不悅道:“長幼有序,尊卑分明,大唐天下,除陛下與太子二人,孰人可稱英主?二位冒失了。”
“酒後之語,何必當真?”左僕射杜如晦笑道:“大臨勿要介懷。”
溫彥博憤憤飲一口酒,勉強忍下。
鐘意並不涉足朝政,朝臣們的嘴上機鋒,自然不會插嘴。
尚宮局準備細致,與她的皆是果酒,味道偏甜,倒不醉人,她給自己斟了一杯,便覺有道目光投到面上,側目去看,原是李政。
他靜靜看著她,手指摩挲著酒杯,好像方才那場不大不小的爭論跟他無關似的,見她看過來,微微一笑。
鐘意淡淡收回了視線。
孔穎達起身,恭賀道:“突厥已定,年穀屢登,陛下豐功偉績,遠超前聖,臣請泰山封禪,定天下人心。”
他是孔門傳人,倘若封禪,儀禮諸事免不得落到他身上,孔家地位也能水漲船高。
再則,皇帝封禪,必以太子為亞獻,這未嘗不是向天下宣告東宮正統禮法地位的一條佳徑。
封禪,自夏商便有,始皇帝與漢武帝皆曾登封報天,降禪除地,孔穎達覺得,皇帝應該不會拒絕才是。
皇後也輕聲勸道:“臣妾覺得,祭酒言之有理……”
“天下初定,民生未穩,此時登封岱宗,豈非奢侈自矜,令世人笑?”
皇帝卻不看她,目光環視大殿,道:“朕以為,但使天下太平,家給人足,雖無封禪之禮,亦可德比堯、舜。”
皇後目光中的神采淡了,孔穎達神色也有些黯然,太子渾然不覺,望向父親的目光尊崇而景仰,若非儀禮所限,恨不能擊案稱善。
“漢文帝不曾封禪,躬行儉約,刑措不用,世人皆以其為有德之君。”皇帝道:“《禮》雲,至敬不壇。掃地而祭,足表至誠,何必遠登高山,封數尺之土?封禪傷民,朕弗為也。”
場中一時安寂,王珪起身,敬聲拜道:“陛下發德音,明封禪本末,非愚臣之所及。”
魏徵亦道:“封禪須備千乘萬騎,供帳之費,動役數州,而陛下德仁昭昭,天地自明,何須遠行封禪,勞民傷財?黎民遇陛下,始有生望。”
其餘諸人起身拜倒,齊聲道:“聖明無過陛下!”
孔穎達原是想首倡封禪,搏個頭功的,然而皇帝一席話落下,這功績卻打了水漂,如此放棄,又有些不願,再拜道:“陛下德過三皇,功壓五帝,如此德行,正該告於天地……”
“封禪之事,勿要再提,”皇帝擺手,示意他起身,含笑道:“不過,仲達一片忠心,朕心中明瞭,便賜黃金千斤,錦緞百匹,以示嘉賞。”
千斤黃金已經是極大數目,李政此次得勝歸來,立不世之功,也不過賞黃金六千斤而已,孔穎達何德何能,幾句話便得此重賞?
魏徵變色,正要起身勸諫,卻被王珪拉住,示意暫待片刻。
孔穎達又驚又喜,慌忙下拜:“陛下,臣委實受之有愧……”
“朕不過同你開個玩笑而已,你當真了嗎?”皇帝揚聲笑道:“只許你拿朕德過三皇騙朕,便不許朕騙你?”
孔穎達的臉色……鐘意能記一輩子。
皇帝金口玉言,委實不該胡亂許諾,西周甚至有過桐葉封弟的典故,然而這時候,即便是素日最喜勸諫的魏徵與王珪,都忍笑不語,當然也不會有別人冒頭說話。
鐘意對面便是尚書省左右兩位僕射,一抬眼,便見兩位宰相別過臉去笑,總算顧及同僚之情,不曾笑出聲來。
孔穎達羞憤不已,看起來恨不能掀開地毯,將臉埋進去才好,訕訕起身,返回席位落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