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感非常溫暖,內髒的表裡都在被無數只溫暖的手拉扯的感覺,他以為血液會從面板的裂縫中迸射出來,但由於高維空間的幹涉作用,血液是在體內消失,接著在體外凝結的。
蘇濛看到抓住的是巴利安時,不免緊蹙眉頭,她把手指穿過虛空中的巴利安的左心房,像是套指環把心髒撕開的切口套到十個手指的根部,接著,恰到好處、溫柔地向後一拉,還像是再也不會放開似的抓住。
一瞬間,驚人的爆炸感湧向巴利安的胸腔。
文承還沒來得及制止蘇濛,又看見漫天的血水在巴利安胸前綻放,十幾個心髒接連向前堆起,如同竹節般蹭蹭蹭地往外長。
恐懼,他想起這個名詞並非知識,只是為了表達愧疚。
並不是對巴利安的,而是對蘇濛。
天知道這個世界線的濛兒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變得這麼冷酷?!
可蘇濛並沒有給巴利安更多時間。
巴利安的吶喊聲在夜空回響,還沒有死透的他緩緩張開雙眼,眼前是自己的無數個被撕開的心髒,隨著意識漸漸消失,他的面龐彷彿回到嬰兒般安詳,彷彿看到分道揚鑣的兄長,看到西比爾王後和伊莎貝拉公主,看到夕陽下搖搖欲墜的王都,看到一去不複返的伊貝林城。
連表達都沒有機會,又或者說,他的所有表達都在剛剛的戰場上完成。
高維連線口關閉了。血紅的世界將巴利安帶往安寧。
蘇濛選擇暫時停手又迎來一陣虛脫,文承立刻用力抱住她。
鮑德溫看著為他死去的巴利安,露出更多的失落。
他撿起巴利安的劍,一開始感覺很輕盈,手腳卻越來越沉重。這是神經逐漸平穩的證據,寒冷的觸感從手腳擴散開來,在漸漸包裹起來的金色光粒中,鮑德溫對殘存的呼吸感到愉快,能聽到心髒規律的鼓動,就像是年輕時肆無忌憚地徵戰一樣。
他笑了笑。文承對這個笑容不解。
你們都錯了孩子們。
和手下們的想法不同。
能夠包裹住所有信仰的偉大城市,那才是我的追求。
如果剛剛在沙場中死去會怎樣,他為這個茍延殘喘的決定感到後悔。
會被沙漠擁抱,自己會化為沙海,永遠庇護自己心愛的城市吧。
鮑德溫閉上眼睛緩緩抬起劍,十三歲的少年在那深沉的黑暗中鼓起力量。
就在這時。
“睜開眼睛,耶路撒冷王。”
聲音是蘿蘭發出的。
在黑暗中,鮑德溫看見第一聖騎士染成鮮紅的幻影。和自己一樣,被淹沒在深沉的黑暗中。
蘿蘭有種背對著眾人,在信仰破滅的黑暗中與國王相逢的心情,這份心情雖然更多屬於鮑德溫,但勝者的蘿蘭未嘗感覺不到,畢竟她剛剛屠戮了數以千計的同胞。
簡直就變成惡魔一樣,蘿蘭這麼總結新的自己。
“又或者是為戈弗雷那一代贖罪吧。”她這麼打量鮑德溫,“以及……我的。”
鮑德溫在傳說面前點頭。
“與你的城市化為一體吧,所以把眼睛張開,杜蘭德爾的視野,就是你的世界。”蘿蘭將劍立在鮑德溫面前。
文承一下子明白了蘿蘭的意思。
鮑德溫開始注視蘿蘭為自己打造的鏡子。而視覺直接由鏡之館的主人乃至眾人所接受。
金光難以置信地寬廣地滿溢而出,比這夜色的鼓樓下超出百倍以上的寬廣。
夜色下的、金光璀璨的城市。灰白色的石板路,每一塊路石都被歲月打磨得光滑照人,好像茫茫歷史穿越時空在腳下延伸。
米色石灰岩,群山層層、綠樹掩映。古塔、城牆、各式寺廟,燈光裝點朦朧如夢如幻。城市彌漫金黃色的美麗,聖潔在此刻以最原始方式噴薄而出。
城市在沉睡也在蘇醒,拉比用希伯來文誦讀和慟哭;女教徒裹著頭巾,額頭抵著西牆,捧著經書祈禱、抽泣、親吻牆面。複國,流亡、迫害、屠殺……所有這些理由,足以讓西牆的哭聲從早到晚,啜泣不止。
這樣的幻影在眾人面前漸漸消散。十三歲的少年國王已經不見,只剩下殘留的暗黃色光粒。
這就是鏡之館的真面目。
如果你難以接受滅亡,那就進入鏡中世界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