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沒說話,過了好半晌,石賀終於慢慢地坐下,又拿起那份檔案。他的眼神漸漸平靜下來,有一絲疲憊蘊含其中。
他翻開紙張,石越卿的名字赫然簽在那上面。
“越卿,你真的就那麼想跟我撇清關系?”他將手指插進已經有些花白的頭發裡,“我畢竟是你父親,雖然這些年對你的成長和教育,我沒做什麼,但我也沒做過什麼害你的事。你真的至於跟我走到這個地步,就為了一個小姑娘?”
石賀的聲音裡都是倦怠,這令石越卿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不是因為小滿,至少不是全部因為小滿。”他頓了頓,微微低頭,“石賀,你一直想要把我的東西拿走放到石在煜手裡,不是嗎?從我小時候起,你就有自己的家,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有哪一件不是傷害我而有利於石在煜的?作為一個父親和一個兒子,你有哪一點合格了?”
石越卿抬頭去看他爸爸,石賀張張嘴,竟被他問住,說不出話來。
“你希望我學法律,不也是為了你自己的事業?不管是不是因為石在煜他媽從中作梗,你才拒絕給我出那筆學費,這件事總歸是擺在那兒了。我奶奶去世,你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去,這件事也擺在那兒了。你後來想讓我回來幫你,無非是因為石在煜沒有這個本事,才想到我。你想讓我跟伍家聯姻,無非也是為了拓展你的領域。”
“石賀,”石越卿直呼他父親的名字,微微一停,終於又說道,“你雖然生了我,但是沒養過我,沒教過我,也沒幫助過我。我在你眼裡,從前是石在煜的絆腳石,現在是你能利用的工具,什麼時候你把我當成兒子看過?現在打出這張親情牌,難道不覺得可笑嗎?”
窗外有風吹過,絲絲的,卻令石賀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顫。他從沒有管過這個大兒子,然而當他終於想要掌控這個老大的時候,才驚覺他已經成長得不再受他的制衡了。
這是石賀記憶之中,石越卿跟他說話最多的一次。可悲的是,這之中的每一句,他都不知該如何反駁。
他將那份檔案重新拿起來,翻到最後一頁,默默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石越卿一直看著他父親,看他簽上那份檔案,從此以後,他們不再有父子關系,他不會再繼承石賀的任何東西,他的生活與石賀再沒有瓜葛。這樣一想,他有些感傷,最後跟自己父親走到這種地步,誰也不會料到。然而轉念間,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脫,像是一直拘著他的緊箍咒被卸掉了。
他拿起那份檔案,準備離開。
石賀卻開口叫住他,聲音暗啞:
“越卿,你別恨我,很多事我也是迫不得已。”
“不會,我不恨你,”石越卿沒有回身,“恨別人也需要精力,我應該不會有精力恨你了,那不太值得。”
他說著就要離開,手放在門把上的時候,他頓了頓,終於回頭。
石賀的目光凝聚在桌面上。
“爸,”他說,“你多保重。”
說完這句話,他就離開了石賀的辦公室。
本來在這一場跟他父親的拉鋸戰中,石越卿覺得自己是沒有多大勝算的。這也是為什麼當初他選擇離開小滿。他怕自己耽誤小滿,將小滿捲入無盡的麻煩之中。
但上天眷顧,他找到了石賀最致命的軟肋。
三年前伍晟安入獄的事情,最後將那份關鍵證據交給對方陣營的,竟然是他。
對方是海外集團,當時石在煜在拉斯維加斯豪賭欠下巨債,對方找到石賀,跟他約定,如果他能讓他們打贏這一場官司,那麼石在煜的賭債他們來擺平,且安安全全的把人送回來;如果他不這麼做,那麼伍家的兒子可以脫掉幹系,但石家的兒子就要進去陪葬。
石賀選擇了保石在煜,他做得那麼高明,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轉向了田芷凰。
這是石越卿最後能拿住他父親的關鍵。
……
石越卿之後直接去見了伍舒安,他將百分之十五的股權轉讓給了她,她當時愣了愣,接過來問他,這是為什麼?補償嗎?為什麼要來補償我?
他說,畢竟是我退了婚。
伍舒安摩挲著那份檔案,很久都沒有說話。過了半晌,她才抬頭看了看他,微微笑了一笑。
“如果這樣做讓你心安,那麼我願意收下。”
在舒安的眼睛裡,他確信自己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但是他選擇視而不見。他挺感激伍舒安,也挺欣賞她的個性,但是僅此而已。
他從來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
晚上的時候他又去見了嶽叔和嶽姨,說了很多。嶽叔堅持要給他一筆錢,他想要拒絕,卻硬被塞下。嶽姨握著他的手,跟他說,越卿,這幾個月真的難為你了。
他搖搖頭。
事情全部了結,當天晚上石越卿覺得終於鬆了一口氣。他買了第二天一早飛到大連去的機票,看著淩晨的北京,他竟興奮地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