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賀,有時候我真的懷疑,我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他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那天晚上他加班到很晚,最後整個公司就剩他一個人,大樓無數扇格子窗戶前,只剩下他這一盞兀自閃亮。
終於,他關掉電腦,起身走到窗子前。
石賀的話令他覺得荒謬。他沒法理解一個人是怎麼把這樣的事情說的那麼光明正大,語氣誠懇得好像一切都是為了他好,好像已經做出了最完美的權衡。
他這個父親,一分一秒都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
石越卿早就已經認識到這一點,自從他爸再婚以後,這個家早已沒有他的位置。他知道聯姻這件事情,石賀找上他,除了因為石在煜太不像樣以外,另一個原因就是他手裡的股權。他奶奶去世的時候留下家裡律所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遺囑裡全部留給了他。
伍家當然願意讓自家姑娘嫁給一個握有大股權的兒子。
他開啟窗子,點上一根煙。倫敦的夜風透過窗子吹過來,似乎將往事都一起帶了來。石越卿不覺得寒心,因為他早已經認清了石賀,對這個父親,他沒有感情。
從小到大,石賀與他一年才將將能見上一面,可其實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是一個小時的車程。他初中剛到北京去讀的時候,曾有過一段時間,很想得到他父親的注意,很想在石賀的心裡占上一席之地,所以他惹事打架過,他也叛逆逃學過。
然而他父親從沒有過問,甚至從沒有露過面。
他奶奶知道他這樣做的原因,因此只要保證成績,其餘的她一概不管。可是他奶奶退休之前是很有名的高中教師,對小學到高中的知識瞭然於胸,幾乎每週回家都要考他。
這是真的會被揍的。
他們家裡那時候有個木質提鞋的鞋拔子,是他奶奶揍他的利器。那個東西的長度還長,家裡地方又沒那麼大,一旦他奶奶抽他,他都沒地方可躲。
整個初中三年,家裡簡直就是他和他奶奶雞飛狗跳的現場。
他們家住在一樓,有個小小的院子,種了一點菜。他每次見勢不好,定然要往院子裡沖,他奶奶顧及著種下的菜,多少會束手束腳一點。
有一次,他記得很清楚,在他們的大戰之後,他奶奶氣喘籲籲地坐在院子裡的一張竹凳子上,將利器扔在地上。他也累得不行,索性直接坐在了菜園子裡。
他聽到他奶奶語重心長地跟他說,越卿,你要知道,在你父親的那個家裡,是沒有你的位置的。你將來的出路,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不能靠他。
石越卿那時候不信,他覺得無論如何他也是他爸的兒子,怎麼可能真的對他不聞不問。
直到初三時的那件事——他揍了伍晟安。
他那個時候愛踢球,會打架,力道又大,揍得伍晟安鼻青臉腫,趴在地上爬不起來。伍家那個小妹妹舒安也在,只知道拉著他哥哥嚎啕大哭。
伍晟安當時剛剛轉到他們學校來,恰巧跟他同班。他妹妹那時候在同學校的附小讀書,晚上放學的時候,他領著他妹妹堵到他眼前來,嘲諷地說了一句:
你就是那個被石伯伯流放了的兒子?
就為了這一句話,他下手一點也沒有留情面。
他打過比這還大的架,若不是念著他成績好,學校差點都要開除他。但那個時候他父親沒來,甚至沒有打過一個電話。而這一場架打完,他父親出現了。
石賀逼著他去到伍家登門致歉。伍晟安還腫著半邊臉,青一塊紫一塊的,卻仍舊得意洋洋高高在上地看著他。伍母一臉冷冰冰地譏諷說,石律師的兒子可真厲害啊,把我家晟安打得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剛轉學的第一天就丟盡了顏面。
他看到他爹賠笑致歉,臉上的奉承之意令他作嘔。
伍晟安的爹在這個時候走出來,插了一句,說老石,讓你兒子道個歉,這事兒算過去了。不然傷了我們兩家的情誼,就得不償失了。
他那個時候年紀雖小,但脾氣又臭又硬。本來就是伍晟安先挑釁,他仰著脖頸就是一句自己沒錯。他爹看到伍家夫婦的臉一點點冷下去,二話沒說,直接就是一腳,踹在他的膝蓋彎兒裡。他沒有防備,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抬頭的時候,他看到伍晟安的眼神,是耀武揚威和憐憫。他聽到他爹疊聲道歉,中間還摻雜著罵他的聲音。伍家夫婦面上說都是孩子的事情,不必這麼認真,實則態度高傲清冷,看他的眼神裡都是不屑。
就是那一腳,讓石越卿徹底清醒了。他終於認清了他爸,認清了他在他爸心裡的位置,也認清了他爸是一個什麼樣子的人。
從那個時候起,他和他爹的關系就已經降到了冰點,他和奶奶一起生活,日子跟他爹再沒有交集。現在他想一想,可能早在那個時候開始,他心裡就已經不認這個父親了。伍家面前那一腳,將他心裡所有的不甘和希望都澆滅的一絲不剩。
石越卿從回憶中醒過神來時,手裡的煙已經燃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