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躺下的時候,腦子裡總是反反複複地聽到他的那些話,不知不覺地就浮現出他的眉目來。我想到,將來有一天,我的家會變成他的家,我的家人也會變成他的家人,我們會有一個家庭,會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心中像是開出了一朵薔薇花。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想到我們的以後。我之前沒有過這種念頭,是因為我覺得他有點神秘,又太遙不可及。我怕將來有一天,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一個穿著高雅的貴婦人出現在我的面前,同我說你不能跟我兒子在一起,然後掏出一兜子錢,再潑我一臉水。
於是第二天我們吃早餐的時候,我看著桌子上的一杯水,忽然就笑起來。
他奇怪地看我:“小滿,你想什麼呢?”
我笑著跟他解釋。
“你知道嗎,我從剛認識你那會兒,就一直覺得你一定是富家的大公子。畢竟你跟嶽溪那樣的姑娘是青梅竹馬,又跟她那樣的家庭是世交。所以我有時候就會想,如果有一天,你的媽媽姑姑或者大姨跑過來找到我,像電視劇裡演得那樣塞我一袋錢,然後潑我一臉水,我該怎麼辦呢?”
他啞然失笑:“想象力也太豐富了點。”
我不服氣。
“這怎麼是想象力豐富呢,這是多實際的問題啊。”我吸了吸鼻子,又微微笑了。“不過現在我放心了,你不是貴公子,我也不是千金小姐。咱們倆都是普通人,這樣真好。”
他凝視我很久,沒有作聲。
我咬了一口蘇格蘭特有的haggis,又擠了一點番茄醬上去:“幹嘛,我說的不對嘛?”
他搖搖頭,卻問我另一個問題:“小滿,你知不知道haggis是什麼?”
我看看自己的盤子,蘇格蘭的haggis十分有名,幾乎是這裡人人早餐的必選。它的賣相沒那麼好看,像是黑黑的肉餅,但是味道還湊合。我沒有挑食的習慣,吃著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能是啥,”我不以為然,“就是肉唄,但我嘗不出是什麼肉。”
他忍住笑一樣地看著我:“嗯……是羊肚。”
我的叉子在半空中停住了。
像是覺得這個描述還不夠確切,他又接道:“這個東西呢,是把羊肉放進羊肚子裡,一針一線地縫上,然後炸一炸,再煎一煎,”我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對了,他卻像沒有注意到,將自己的那一份也夾給了我,“看你這麼喜歡吃,我的這一份也給你,別浪費了。”
我唯恐避之不及地直搖頭,他被我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我將那兩份haggis丟到一邊,這才轉回頭來怒視他:“你竟敢這樣欺負我,小心我挾私報複。”
“你準備怎麼報複?”他來了興致,好奇地問。
我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笑嘻嘻地湊近了些。他一直望著我,兩根龍須眉毛長長的,眼睛裡像蘊了一汪水。
“我啊,”我十分堅決地說,“下回吃豚骨拉麵,我要把你的面湯全喝光。”
他終於繃不住,大笑起來。
……
我們從酒店裡租了一輛小車,吃完早餐,他開車帶著我在這個小鎮子上兜風。這裡是真正的鄉間,層層疊疊的小房子依山而建,偶爾聽得到大狗吠叫的聲音。這讓我一下子想起了《簡愛》裡曾描寫過的那個十九世紀的英國小鄉村,靜謐安寧。他開得不快,我將車窗開啟,偶有冷風刮過臉頰,卻不似我家鄉冬天的海風那般寒冷炎涼,直入骨髓。
鄉間的公路曲折蜿蜒,我已完全不知我們開了多遠,走到了哪裡,轉頭望望他,卻是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
大約跑了半個小時,我便看到了海。那是蘇格蘭與大西洋交界的地方,海闊天空,一望無涯。
車子在這時停下來。我回頭去看他,他熄了火,跟我說:“到了。”
我原以為,自己是隻有在愛麗絲的夢境裡才能見到這般景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