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隱棋,多半是虎狼衛出身,而在當中身兼雙職的……穆開微相信應當也不少才是。
血的氣味彌漫四周,腥濃到令嗅覺絕佳的她皺起眉心,身邊的男人拉拉她的手,她側眸去看,見他指了指重元閣約莫三層樓高的重簷殿頂,鳳目溜一圈又眨了眨。
重元圖被圍,進不去,你我輕功可使,響們上瓦頂。
心有靈犀,不交一語,她立時看懂他的意思,杏眸也眨了眨回應。
兩人隨即躍上樹捎,再從樹梢上踩點飛躥到重元閣簷角,最後兩具身軀不動聲色地伏在閣頂之上,兩隻手都還牽著。
穆開微心裡明白,康王爺的內力和輕功都較她高明,他剛剛卻都由她拉著,隨她往前沖,其實他隨時都護在她身後,倘若這一下輕功沒使好,必會鬧出動靜驚動底下那群虎狼衛,但他不會讓她沒使好的,他會照看她,如同她照看他一般。
心暖,對他又露出一笑,豈料這男人當真是給了三分顏色就要開染坊,都伏在那兒了還要爬過來,玉頸伸得老長,噘起菱唇硬要偷襲她的嘴角一下。
穆開微不動亂動,只好乖乖被親,值得額手稱慶的是康王爺還知道要收手……呃,收嘴,沒有太得寸進尺。
他比了一個拍擊的動作,她點點頭,下一瞬,只見他攤平掌心貼著瓦蓋,內勁暗吐,閣頂上的瓦片隨即裂開一圈,拿開裂瓦,洞口開得平整利落,恰夠他們二人一起往底下窺覷。
家宴之因,年過五十的興昱帝未穿厚重龍袍,而是一襲白色為底、金紅錦繡的家居服,但此際,他的白色錦袍濺上點點血印,袖底更是被鮮紅色渲染,他並未受傷,也沒誰敢令他受傷,是他手中出鞘的天子劍連砍太多人,血濺錦袍身如畫。
閣頂上的兩人之所能夠將底下對峙瞧得很清楚,是因除了興昱帝外,所有活著、還能動的人全瑟縮在孟雲崢身後,情勢如當日寶華寺講經堂上,觀止、觀基等人發難,逼得太後、康王爺與一幹宮人和宮女全躲在穆開微身後那般。
見師兄無事,穆開微心頭稍定,但見重元閣的鋪地方磚上一灘灘鮮血,倒落無數人,她觸目所及已看到兩名老尚書大人、誠王、慶王和黎王……竟連太子殿下也伏在幾案上動也不動,鮮血將布滿美酒佳餚的長形幾面染成紅色,眼前局勢實令人驚心動魄。
皇子共九人,除二皇子是成年後意外墜馬身亡,六、七、八三位皇子全是幼年早夭,今日這局勢,若身為皇長子的太子爺和三位成年且已開衙建府的王爺全沒了的話,那……那僅剩皇九子傅瑾逸了,他在何處?
傅瑾熙思路與她相回,長指在她眼前一指,為她指出皇九子所在。
似乎孟雲崢與餘下的幾位大臣都意識到傅瑾逸有多重要,幾是形成人牆將那個十二、三歲的小少年皇子護於身後——
孟雲崢在最前,大臣們是第二道屏障。
接著是皇室女眷們,然後最後的最後才是皇九子的生母顏淑妃和太後娘娘。
太後懷裡就摟著不知為何昏迷過去的傅瑾逸,明明已哭得兩眼迷濛,越過人牆瞪視興昱帝的眼神卻充滿恨意。
“皇上還想怎接?還想怎樣?你是失心瘋了嗎?當年不讓你的親兄弟活,今兒個要殺死自己所有的子嗣,莫非連哀家……皇上也想親手弒了不成!”太後張聲怒斥,氣急到口不擇言,“哀家是瞎了眼才會護著你,早知如此,當年就不該指你為長,你兩雙生子誰先誰後,當時根本一團混亂。廷兒我的廷兒,沒想到就這麼害了他,讓他在外頭死得不明不白,要是當年立廷兒為長,也不會任你這孽障造出今日這等禍事啊!”
穆開微聽出太後提及之人應是康老王爺,她朝傅瑾熙看去,後者神情平靜,眼神卻深邃如淵,不知沉吟些什麼。
她捏捏他的手,那雙鳳目立刻揚起與她相交,好似明白她的無聲詢問和擔憂,他對她露笑,輕搖了搖頭。我無事,莫憂。
重元閣堂上突然暴出驚叫,他倆俯頭再探,就見藏身在角落的太子妃忍不住了,連滾帶爬地沖到血流不止的太子身邊,忙要替他背上那個深深的血窟窿止血,皇後在此時亦跳離孟雲崢和眾人的護衛,一把抱住興昱帝持刀的手臂。
“朕是天子,是至高無上的天朝皇帝,誰到別想取代朕,朕要當這個皇帝,一百年、兩百年……長生不老,即便死,也能起死回生,誰也別想奪位!”
眼看場面要大亂,幾位妃子見皇後拖住興昱帝,紛紛沖向自個兒倒在血泊中的皇兒。
主子一沖,各宮貼身服侍的宮人宮女們自然跟著沖,而這一邊,皇帝已一腳踹開皇後,天子劍毫不留情地揮下。
“鏘”的一聲,興昱帝手中的利刃被打飛出去,力道之大令那把天子劍立時斷作數節。
動手的是孟雲崢,他出招將天子劍打碎,並將兩名開啟大門欲往外逃的人從虎狼衛的兵刃下救回,同在此時,閣頂上方破出一個大洞,一人從天而降,替補他的位置守在幾名老臣和太後娘娘身前。
“……康王妃!”、“是、是康王妃,真是好啊孩子……”幾位大臣及太後大夥兒定晴一瞧,見到闖進重元閣之人,盡管仍彷徨不安,眼中卻都一亮。
穆開微隔著一小段距與師兄孟雲崢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對太後道:“稟太後老祖宗,‘六扇門’近日查出一些有關國師柳真人的事,此些事非親問本人不可,而康王爺聽我提及了內容亦焦急得很,怕若不趕緊釐清,皇上和宮中將有意外發生,所以今兒個才會硬闖進來。”真假參半。
太後連連頷首,她是親眼見識過穆開微辦差的手段,此時一聽完全信個十足十,“很好……很好……你很好,瑾熙也很好,都是好孩子……皇上肯定是著了他的道,失心瘋了呀,什麼國師?根本是妖孽啊妖孽!”一臂摟著昏迷的九皇子,太後抬起另一臂,直直指向堂後角落那根瀝金粉、雕雲龍的大金柱。
那人從金柱後的陰影中徐步踏出,灰發輕散在肩,一襲玄黑袍子是身上唯一顏色。
“康王妃與‘六扇門’查出何事,本國師確實想聽聽,只是王妃當真攪了我看戲的興致,皇上還漏了一個皇九子沒殺呢,這可令人不暢快了。”
“柳言過,出身西南小國瓊滄,實為瓊滄皇族遺孤,當年天朝助扶黎滅你皇族百姓,佔你國土,你煉製毒花毒草,習得一手操控人心魂和意志的詭術。”穆開微大膽道出,盡管並未完全證實,但一見柳言過此時的表情神態,便知已逮住重點。“你一步步接近皇上,深入內廷,不是要為皇上煉制長生不老藥,而是方便你下毒,慢慢將皇上的心魂意志煉成由你掌控自如,就如同那日在洛玉江上,你派出的那些黑衣刺客,還有此時猶關在大理寺監牢等著秋後處決的觀欽。”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幾位嬪妃分別伏在自家早已氣絕身亡的皇子身上,哀喊哭叫,貼身服侍的宮人宮女們自是邊勸邊哭,僅餘的三名股肱大臣相繼從太後身邊立起,紛紛出言斥喝柳言過——
“其心可誅啊!這招確實夠狠毒,陛下受你掌控,才說要一個個賜酒對飲,豈實佩在腰側的天子劍隨即出鞘,太子殿下、誠王、慶王、黎王和九皇子,座位恰成一直排,若非九皇子殿下急退往後倒,又被孟大人及時出手撈抱回來,真要被天子劍連排全給殺了呀!”
“陛下!陛下您醒醒啊陛下!這姓柳的是亂臣賊子,陛下趕緊下令讓外頭的虎狼衛進來逮人,臣要嚴審此賊!”
孟雲崢此過已幾個大步來到穆開微身邊。
他們二人的身形自然而然形成相互守衛的站姿,眼睛留意四周,盯著柳言過與在原地無意識輕晃上身的興昱帝。
“師兄當真無事?”穆開微低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