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在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從人群中鑽了出去,跑到手持長矛的兵丁跟前,眼神懵懂,似乎有些好奇,還不住吱呀吱呀叫著。
宋阿花一個沒留神讓小杏兒跑了,一抬眼看見她在那些官差前,立刻嚇出一身冷汗,宋阿花幾步跑過去“,把她的領子一揪,一邊不住賠罪,“對不住,對不住,我這妹子有點傻,擾著各位官爺了。”
兵丁中一個高壯黑胖的說話了,“沒事,大妹子不必害怕,我們不會跟小孩子計較。”他笑得還算和善,“你也是這戲班子的?唱的哪行?”
宋阿花往後退回到宋母身邊,垂下頭說:”我沒啥本事,跟我娘在這打雜,賺點餬口錢。”
黑胖兵丁沒多想,他”哦“了一聲,對她失去了興趣,他的目光順著宋阿花的方向落到了她身後的溫素音上,不由眼前一亮。
他問班主,“她是彈琵琶的?”
班主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面上依舊從容,“是,看不見了,也怪可憐的,和她男人搭了個小班子。”
黑胖兵丁這才注意到溫素音旁邊的趙明恆,看了眼他腰間的簫,興致勃勃道:“琵琶和簫?很少看見這樣搭配,也是挺新鮮的。”他向趙明恆和溫素音的方向走近幾步,“你們來一段吧,我從來沒聽過這種呢。”
旁邊他的同僚聽見也附和道:“是挺有意思,來一段好了。”
又看班主,“班主,方便不?頭兒喜歡琵琶,讓他們來一段助助興。”
班主腦袋上的冷汗都快落下來了,看看兵丁們又看看溫素音,嘴巴如抹了漿糊一樣張不開,“這……這……怕耽誤官爺們差事。”
“不礙事不礙事,聽一小段就行。”
班主一時說不出話來了,眼看就要冷場了。
正在此時,突然一聲嗚咽簫聲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趙明恆吸引了過去,只見他旁若無人自顧自拿起了竹簫,閉眼吹奏,彷彿不在這嘈雜的船上,而是獨坐幽篁裡,這簫聲極妙,氣息綿長,似帶著無窮無盡的幽幽之意,就算是完全不懂音的門外漢,也會被這簫聲的精妙吸引。
沒有人再說話,黑胖兵丁也目露欣賞,長矛落地,身子斜倚在杆上,凝神細聽。
班主是有幾分見識的,撚著鬍子自言自語:“是《關山柳》啊,妙曲。”
溫素音也在聽,當這簫聲從身側響起的時候,她先是震驚,“秦煜”從來沒有和她說過他在簫上有如此身後的功底,但很快這些需要她分神的情緒便顧不得了,這簫聲太妙,她突然就體會到時隔多年再次聽到高明的樂聲的那種”如聽仙樂耳暫明”的酣暢淋漓的愉悅,這簫聲彷彿帶她穿過層層阻礙,又回到了她最為幸福愜意的那一段時光,一方小院,摯愛親友,也是這樣動人的樂音……
“素素,為父新譜的這支曲子妙不妙?”
“妙!”
“你每次都是這樣說。”溫父笑嘆著搖頭,“我可是認真的,你不能因為我是你爹就萬事順著我的心意來。”
“我才沒有偏袒,本來就很好,你說對不對,師兄?”溫素音向一旁正在謄譜的趙昕求證。
年輕的男子笑容溫和,“自然是的,師父這支曲極好,若參加大比定然能拔得頭籌。”
……
在眾人的目光下,溫素音席地坐了下來,只見她熟稔地將琵琶調整姿勢抱在懷中,右手輕抬,信手在琴絃上撥動開幾個散落的音符,恰與趙明恆的簫聲合上。
開始聲音是稀疏的,如珍珠落盤,左手同時穿插輕輕轉動琴軸的動作,漸漸地,雙手似乎找到了合乎於這把琴的尺度,琴絃也調教準了,琴聲於是越發流暢豐富,高低錯落,靈動而纏綿,並不搶了簫聲的風頭,而是穿插其中,恰到好處地將它託著,描補上它間或漏出的一小片單調之處。
琵琶聲響起的時候,趙明恆也睜開了眼,他凝望著坐在他身側的溫素音,只能看見她鴉色發髻垂下的發頂。
那雙漂亮得令人贊嘆的手此刻似乎終於得到了足以匹配的裝飾,帶著令人炫目的色彩,靈巧地令人嘆息。
她是一個十分高明的合奏者,他的簫聲似乎也被這琵琶牽引著,無需任何思考或需要刻意為之的努力,就這樣傾瀉而出,順著去勢奔灑,濺出點點銀色的水花。
趙明恆從未和旁人合奏過,他不知道和旁人合奏是否也是這樣的感覺,四周隔絕,神思飄飄。
這一刻溫素音彷彿在發光,超凡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