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已經過世了嗎?”侯曼軒不確定地說道,心也懸了起來。
祝老太太長嘆一聲:“是啊。”
然後,她跟侯曼軒講了關於侯曼軒父母的故事。
祝家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祝偉德是家裡的老小,曾經和大哥祝和豫、二哥祝溫倫還有另一個朋友成立了燭龍樂隊。“燭”與“祝”是諧音,龍又暗示他們未來將一躍成龍。合二為一,燭龍又是中華傳說中的鐘山之神,能呼風喚雨。從這名字可以看出,三個兒子都是驕傲的孩子,不願意藉助父親的資源成名,於是就開始了低調匿名的流浪演出。
在一回高中校園義工演出中,祝偉德聽說了這所學校有兩位出名的大美女,其中一位是標準的音樂發燒友,而且她們都會來看他們的表演,高興得不得了,立刻把訊息跟兩位哥哥分享。大哥也有點感興趣,二哥態度一如既往平淡如水。
那天表演結束後,他們都被傅月敏和呂映秋的美貌折服了,祝和豫想效仿孫策周瑜娶江東二喬一樣,跟祝溫倫一人追一個。他看上了白牡丹般的傅月敏,有紅牡丹之色的呂映秋就留給了性格冷靜的二弟。至於小弟祝偉德,直接被忽略不計。祝溫倫在寫新曲子,並計算著去其它城市演出的經費,對追美女並不感興趣,然後就把追呂映秋的機會讓給了弟弟。
然而事不遂人願,孫周的傳奇還是有些難重演。傅月敏沒有看上祝和豫,呂映秋也沒看上祝偉德。反倒是祝溫倫惹了呂映秋,因為他在搬架子鼓的時候不小心把她撞倒在地,道歉還沒有到達她想要的誠意標準。如果換成祝偉德,大概就會各種溫言軟語加跪求哄騙贏得美人的原諒,但祝溫倫人不如其名,天性冷淡,拒不卑微,結果就跟呂映秋兩個人爭了起來。呂映秋一怒之下,就說出了“你以為自己寫的曲子很棒嗎,都是不上不下的水平”這樣的話。
大實話總是最能戳人痛處。祝溫倫氣得差點把鼓都摔了,說你既然這麼有才,你來寫一首更好的給我看看。呂映秋冷笑:“我穿了一件破衣服,找商家退貨,商家還叫我做一件更好的不破的給他看,是這麼一個邏輯對不?”
祝溫倫更氣了,不再跟她爭執,轉身就走。
然後過了兩天,燭龍樂隊其他成員都去了東城的學校表演,祝溫倫卻留了下來,重新找到了呂映秋,問她他到底錯在了哪裡。
呂映秋不再生氣了,只是心平氣和地給了他答案:“你寫的歌感情都很充沛,但不是頭重腳輕,就是頭輕腳重。可能我是外行人,猜測有錯,但我覺得是因為你的心境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平靜。而且有些急於求成,總在一部分樂曲裡新增太多東西。歌詞也是,歌曲也是。”
“那我應該怎麼做呢?”
“盡量簡化。除非是抱著向大師學習的精神,不然聽眾對炫技的創作興趣並不大。”
祝溫倫沉思了很久,覺得她說得很對。他們一直自感懷才不遇,卻很少深入地在自己身上找過原因。接下來的四個月裡,他辭掉了後面去其他城市的演出,留在本市重新開始創作,並經常到呂映秋的學校來找她討論最新的成果。
等他重新寫好了一披曲子以後,剛好家裡發生了重大變故:祝老爺子隸屬的影視公司老總得罪了掌管53所夜總會和販毒的黑幫團夥。公司老總拉著祝老爺子去應酬的時候,這些人口出惡言侮辱了祝老太太和他的女兒,祝老爺子一個沒忍住,頂嘴了,結果就攤上了大事。於是,祝家全家人都躲到了新加坡足足三年之久。
等他們再度回來的時候,祝和豫娶了賢惠漂亮的老婆,祝偉德換了整整一打女朋友,終於和第十三個女朋友林凝相對穩定地談了九個月之久。祝溫倫卻一直單身,等待著和某個女孩的重逢。他沒能在當初的高中校園裡打聽到她的訊息,也沒能透過當初留下的聯系方式找到她,他卻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她。
然而結果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從回來以後,他們一直堅持不懈地在全國各地進行表演,半年後的一次表演中,他一眼看見了人群中為他鎮臂高呼的呂映秋。她穿著大紅裙子,唇亦是一抹驚豔卻不俗的大紅。
這一天,他做了一生中最沖動,也是最不後悔的一件事——表演結束後,全場高呼安可,他丟掉了鼓槌,直接走下舞臺,當眾擁吻了呂映秋。他單方面以為自己思念成疾,他心儀的姑娘也是同樣如此,但現實和藝術家的幻想總是有差距。他們的愛情並沒有因此燃燒起來,他只是吃了呂映秋一記火一般熱辣的耳光。
這件事第二天就上報了,還造成了不小的輿論熱議。但他沒有就此放棄,而是一直不要命地追求呂映秋,一直從春天追到了冬天,從冬天又追到了春天。直至呂映秋大學快畢業那一年,他才總算得到了她的青睞。
然而好景不長,他們倆才剛談戀愛不到三個月,家裡又一次發生了變動。黑幫團夥重新盯上了他們,而且他們頭兒等了幾年,比之前仇恨更深了,跟祝老爺子說交出你一個兒子的命,我們就放過你。在那個治安極差的時代,連報警都起不了任何作用。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祝溫倫知道繼續跟呂映秋牽扯下去是在拖累她。於是,他寫下曲子送給她,又偽裝渣男甩了她。
而且,因為知道這個團夥已經注意到了呂映秋的行蹤,他故意寫信給已經逃出國的哥哥,說呂映秋只是他隨便睡的一個貧窮女人,現在甩不掉好心煩。然後又故意讓黑幫團夥攔截下來。那之後,才沒有人盯上呂映秋。
之後他把祝偉德送到了烏克蘭。安頓好弟弟以後,他還有有一些事需要回國和大哥一起處理,但他也知道,回國是極度危險的。於是,飛回國那一天,他把一疊厚厚的曲子都交給了弟弟,說:“如果我不慎死了,幫我保管好這些曲子並唱下去,署名寫你都可以,只要能把它唱火。尤其是這一首,是我寫給小秋的。”他把一張紙小心翼翼地抽出來,遞給他:“初稿在小秋那,這是我修改的最終版本,我覺得它會火。”
當時,他們正好路過一家樂器行,他拉著祝偉德進去,隨手取下玻璃窗旁的貝斯,現場彈奏了這首曲子,並用他不算動聽卻十足誠懇的歌喉臨場唱出了歌詞:
你搖曳的腰是最美的姿態
你的長發是我思念的雲彩
你嬌小的柔情是我戀戀不捨的悲哀
你的笑是一片憂傷的大海
纏綿著徘徊臨別的愛
親愛的長發女孩
今夜的你如此美麗
要我如何忘記這轟轟烈烈的愛
只盼你堅毅銳利的眼眸入我夢來
樂器行裡只有為數不多的六個人,他們也聽不懂中文,但都被這一段唯美悽涼的獨奏吸引了,又被這充滿感情的異國語言感染了,都紛紛停下腳步聽他彈唱下去。表演結束後,他輕輕抬起手,在場的大人鼓掌,少女流淚,孩子則是模仿者大人的樣子,用肉肉的小爪子鼓掌。
“一定會火的。”祝溫倫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許久不被電車問津的軌道和空中蜘蛛網般的電線,久久地出神,然後又回過頭對祝偉德微微一笑,“這首歌一定會火的。等我回來,我們三兄弟一定要在樂壇闖出一片天地。到那時,如果小秋沒有嫁人,我再加油把她追回來。”
意料中也是意料之外,這一場僅有七名聽眾的“演唱會”,變成了祝溫倫一生的絕唱。他回國之後順利幫父親和哥哥收了尾,比哥哥早了兩天買下飛回烏克蘭的票,卻在去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被好心人送到醫院時,他的肋骨斷得只剩一根完整的,渾身軟如爛泥,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不到半個小時就停止了呼吸。
祝家當然都知道這不是一場意外事故,但沒有一個人會道破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