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刻,龔子途並沒有任何情感上的反應,只是把鄭念拉到一邊,跟個兄長一樣交代她不用多管閑事。沒有太多的面部表情,沒有太多的話。
侯曼軒忽然意識到,他和記憶中的龔子途差別有點大。
他回來以後,他們交流了很多次,以至於她快忘記了,他曾經是鬆垮穿著棒球服垂頭走路的少年,背影瘦削而灑脫,卻不曾冷漠,也很少露出太官方太商業的笑容。而從今年重逢起,她就再也沒看見過他月牙彎彎的笑眼了。
她以前曾經無數次覺得他不成熟,他們分手的理由也是他不成熟。最後,龔子途居然真的按照她的理想,長成了一個懂得對女孩子未來負責的低調男人。他懂得了對自己的感情收放自如,懂得了在感情中權衡利弊,眼中多了穩重與內斂,失去了對世界的熱情與好奇。同時,他也不會再賣萌,不會再乖巧點頭,不會再笑得沒了眼睛,不會再豁出一切去愛一個人……
她遲鈍地發現了一件事——原來,眼前這個男人並不是她愛的人。那個暖暖的兔兔早就不在了。
她不討厭鄭念。
她也不再執著於眼前的男人。
她也不會否認,記憶中的兔兔是她一生所愛。她親手殺死了他,代價就是用餘生的感情來陪葬。
四年了,侯曼軒終於釋然。她放下筷子,找了個藉口溜出來吹吹風。隔壁是一家酒吧,有幾個駐唱樂隊正在翻唱祝偉德的經典老歌。歌手嗓音有些沙啞而深沉,留著長發馬尾,有幾分祝偉德的味道,看得出來是個忠實的粉絲。她一首首聽下來,聽到很多母親喜愛的曲子:從生澀的《城市中彷徨的戀人》到漸入佳境的《理想》,到完全成熟的、把他一夜推上神壇的《臨別的夜》……不得不說,《臨別的夜》還是那麼經典,前奏裡大量的架子鼓鑔音是這首歌最大的特色。
架子鼓。
侯曼軒忽然想起了什麼。她凝神聽了一會兒,只留意架子鼓的部分,忽然覺得雞皮疙瘩都快豎起來了。然後,不等這個歌手唱完,她就掏出手機,戴上耳機,上網搜到了《臨別的夜》的原唱並開始播放。
難怪第一次在老家找到那張鼓譜她會覺得節奏很耳熟——那是《臨別的夜》的鼓譜!
她找了個藉口先離開了聚餐,飛速趕回家把鼓譜拿出來,一邊放著《臨別的夜》一邊讀譜,發現鼓點和《臨別的夜》的鼓點並不完全一樣,有的地方不如《臨別的夜》那麼流暢,但對照一下創作時間,這譜子絕對是《臨別的夜》的草稿沒錯了!
而此刻再回顧一下《臨別的夜》歌詞:
你搖曳的腰是最美的姿態
你的長發是我思念的雲彩
你嬌小的柔情是我戀戀不捨的悲哀
你的笑是一片憂傷的大海
纏綿著徘徊臨別的愛
親愛的長發女孩
今夜的你如此美麗
要我如何忘記這轟轟烈烈的愛
只盼你堅毅銳利的眼眸入我夢來
……
祝偉德的歌曲部分都是自己寫的,這一首也不例外。很顯然,這是一首深情悲傷的情侶分手之歌,雖然很動人,但也掩蓋不了一個事實:男主角是打著因愛放手不負責的渣男,很有祝偉德那種風流浪子的腔調。但現在,侯曼軒留意到的是那一句“只盼你堅毅銳利的眼眸入我夢來”。大部分的男人,尤其是父母那個時代的男人,夢中情人不都是溫柔如水的嗎?這個“堅毅銳利”,簡直就像是為某個女人量身打造的一樣。
提到眼神“堅毅銳利”的女人,侯曼軒第一個想到的人自然是自己的母親。除此之外,發福前的呂映秋有幾個地方很漂亮:濃密的長發、細細的腰、帶著一點憂傷意味的堅強微笑。除此之外,母親和她一樣,個子都比較嬌小。而這些特點,在歌詞裡全都反映出來了。
小時母親反反複複聽這首歌,侯曼軒還以為只是因為歌曲讓母親有代入感,卻沒想過這首歌壓根就是為母親寫的。
她又想起了,祝珍珍的外號叫“小曼軒”,理由是跟她有幾分相似。而且她知道,祝珍珍原來跟自己長得更像,後來整了容,反而跟自己沒那麼像了。於是,她上網搜了一下祝偉德的照片、祝珍珍整容前的照片,仔細觀察他們的額頭、他們的下巴、他們的鼻子……再看看鏡子裡的自己,越看背脊越涼。
這簡直是她發現過最震驚的事實——她的生父,很有可能是祝偉德。
深思熟慮了一個晚上,侯曼軒決定親自找祝偉德對證。第二天她打電話約祝偉德見面,得知他正在唱片公司和別人談合作,等他忙完以後,她到了他的辦公室,與他問好後,直接把影印的鼓譜遞給了祝偉德:“祝老師,這是我生父寫的譜子,對吧?”
祝偉德低頭掃了一下譜子,微笑著看她幾秒,緩緩說道:“你生父是誰?我不知道。但這首歌詞曲都是我寫的,你可不要隨意杜撰一個人來抹黑我。”
侯曼軒本來不想追問這個沒責任的父親,但想到母親含辛茹苦的這麼多年,她現在只想把家裡的鼓譜甩在他臉上,問他良心到底還在不在,怎麼好意思靠一首濫情歌就害了母親一輩子。她咬緊牙關半晌,努力讓自己不要發怒:“我在家裡找到了《臨別的夜》的鼓譜草稿,做過筆記鑒定,時間是三十四年前,比《臨別的夜》發行年代早了兩年多。”
“侯小姐,你也寫歌,應該知道創作年份和發行年份是兩回事。你完全可以比發行年份早十年寫一首曲子。”
“是這樣麼,那我再請人專門研究一下這首歌具體的創作年代和背景?”
祝偉德握緊雙手,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你還研究這麼多做什麼?知道那麼多對你有什麼好處?你都三十多歲了,還想像奶娃娃一樣找爸爸麼?”
“不,我只想公開他的身份,還我母親一個公道。”
“那你最好讓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