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仔細盯著她的神色與眼神,生怕放過一絲一毫的不妥,似乎極力想從她臉上看出些勉強與不虞來,然而,最終卻只能失望氣餒的按下無數微妙心思。
畢竟,沈懷梔那張臉上,除了再完美不過的端莊優雅與大方氣度,再無其他。
於是,縱使不甘心,也得承認她這副假面戴得完美,而且,或許是過於完美了,似乎當真能讓人從她那張漂亮出挑的臉上看出幾分情真意切的笑意來。
沐浴在各色視線中的沈懷梔,心底一片平靜。
她看著那頂漂亮的鳳冠,心想,這確實是那位太後娘娘居高臨下的施恩與賞賜,但也不見得沒有炫耀示威與打壓的意思。
君不見,今日這場生辰宴中最重要的另一個主角,始終不曾出現。
宴席依舊熱鬧,但所有人言笑晏晏的背後,是隻有自己心知肚明的各色心思。
戲樓上,專門從江南請來的戲班子唱得圓滿熱鬧,戲臺下,人人笑意盈盈嘴甜如蜜,好一派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融洽之景。
坐在上首的沈懷梔忍不住挑了下眉,看,這就是帝京,從古至今都是同一種景緻,一如她們這些京中貴婦們千篇一律的矯飾人生。
年少時候,這是她最厭惡的生活,誰料多年後,最終選擇這種生活的,卻是她自己,甚至於,她似乎還活成了虛偽之中的佼佼者,不得不令人感嘆一句物是人非。
宴席過半,有些膩煩的沈懷梔中途退了場,但是在場眾人任誰都不會對她多言一字半句,這便是權勢帶來的優容與底氣。
春光正好的花園裡,假山涼亭上,沈懷梔舉目遠望,正好可以看見大半皇宮景象。
她問身旁人,“冬娘,宮中有說國公何時回來嗎?”
冬娘搖了搖頭,姿容清麗的右臉上那塊傷疤在陽光下格外顯眼,“暫時還未,不過夫人不必心急,您總歸是能得償所願的。”
聞言,沈懷梔笑了下,神情有些無奈,“我的冬娘啊,如今普天之下,怕是隻有你會願意這麼說這麼想了。”
“其他人如何我不在乎,”冬娘道,神情和話語一般堅定,“在我心裡,夫人的想法和意願才是最重要的,任誰都比不上。”
這話聽起來實在是讓人心情愉悅,沈懷梔露出幾分真切笑意,“好吧,果然我們冬娘,是最好的。”
和那個人一樣的好。
人至中年的沈懷梔,是朝堂內那位呼風喚雨大權在握的定國公的原配發妻,帝京之內再風光不過的一位貴婦。
外人眼裡,她的生活是極其圓滿自在的,夫君位高權重,給她帶來無限榮光,家宅後院清淨,沒有姬妾爭寵煩心,一雙兒女懂事優秀,家庭和睦,親緣順遂,更別提所到之處皆是他人的低頭討好與諂媚逢迎,可謂是四角俱全,事事順心如意。
但凡事總有兩面,光鮮亮麗的背後,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於她自己而言,這樣的生活卻稱不上喜歡。
至於不喜歡的原因——
“沒想到娘娘居然真的把鳳冠賜給她了?當真是大度。”
“一個鳳冠而已,再好看也不過是死物,只要娘娘想要,那位大人怕是能再尋十個八個回來,有什麼好可惜的。”
“說的也是,如今除了這些名頭和死物,她也守不住什麼了。”
“就是說啊,還什麼恩愛非常情深似海,也就拿來哄哄那些不知情的人罷了,至於定國公真正看中的女人是誰,咱們這些人誰不知道呢!”
“嘖嘖,不過大家顧著顏面你好我好的一起做場戲罷了,真要當真了,那可真成大笑話了。”
“是啊,你瞧瞧,現在這場面還不夠可笑嗎,她過生辰,大人都在宮裡陪娘娘呢,也就只剩面上這點光鮮了……”
“唉,我想起當年她痴戀薛琮非君不嫁的舊事了,再對比如今,當真是讓人唏噓。”
“有什麼好唏噓的,就算是做擺設,如今也夠風光了,換多少人都上趕著樂意呢!”
……
明媚陽光下,那些竊竊私語低嘲暗笑隨著春風飄過來,掀起一片綠海漣漪。
沈懷梔坐在亭中,不緊不慢的擺弄著腰間的玉佩,面上不見絲毫芥蒂,看起來半點不在意自己成為他人口中嘲弄取笑的話題。
“夫人,”冬娘突然出聲道,“這邊光線不好,不如換個地方賞景吧。”
“何必呢,”沈懷梔笑看她,“我又不在意。”
她視線落在下面相攜離開的幾位夫人身上,輕聲道,“冬娘你說,她們明知道這裡不是說閑話的好地方,有被人發現觸怒我的風險,卻偏偏就是按捺不住心思,非要故意在府裡說這些閑話,說不得還打著讓我親耳聽到的主意,你說,這是為什麼?”
“無非是嫉妒罷了,”冬娘冷冷道,“夫人這些年,被人嫉妒中傷的還少嗎?”
“是啊,嫉妒……”沈懷梔嘆了口氣,突然輕笑出聲,“她們不過是太嫉妒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