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動聲色地追問:“手臂不是什麼私隱的地方,武將時常跌打損傷,醫官或者旁人,知道也不足為奇。”
溫娘子似乎也不是很熱衷於證明自己有一個兒子,口氣甚至稱得上冷漠:“我拋下他時,在他的襁褓中放了半隻銀角子。撿到他的人,或許還記得。”
其實看到這中年女子的長相時,趙明臻心裡就已經信了三分,這會兒卻是被她的態度刺得眉心一蹙,忍不住道:“夫人好生大方。”
然而她的陰陽怪氣,那位溫娘子全然沒有理會,依舊垂著眼簾,擺出一副有問就答,否則就不開口的姿態。
趙明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情緒,又問了些瑣碎的細節。
這位溫姓的夫人一一答了。
趙明臻察覺了她話裡的一些端倪,但都壓下不表,只打算回去再查。
只是臨走前,她還是沒忍住問道:“如果你當真是他的母親,這麼多年,你就沒想過找他?”
聞言,溫娘子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表情,卻是在笑。
她忽然反問:“如果貴人是我,你會怎麼做?”
趙明臻眉心皺得更深。
她能意識到這溫娘子話裡的漏洞——
至少聶聽淵先前講的那段什麼烏爾霄國王的中原王妃,因思念故土把孩子逐水放出……這種帶著神話色彩的故事,不會是真的。
事情的真相應該更接近於當時他隨口描補的後半段:因美貌被視為奇貨可居,輾轉淪入千山之外的異國王室。
趙明臻本想下意識反駁,說人各有命,談何易地而處。話到嘴邊,喉嚨卻忽然有些發緊。
如果當時不是北狄生變,和親告吹,她的處境,又會好到哪裡去?
而一個帶著襁褓中孩子的女人,又是怎麼奔逃回來的?
金尊玉貴的長公主殿下沉默了,溫娘子則平靜地繼續道:“我只剩那一角銀,咬了一半留給他,算是我對得起他了。”
趙明臻的心情複雜極了,一時也沒了什麼話想說,離開之前,終究還是壓低了聲音道:“如果你是受人脅迫,本宮也可以幫你。”
溫娘子垂著眼瞼,沒有回答,只側過身,給她讓出了路來。
……趙明臻越想越發現,自己竟是給找了塊燙手山芋捧在手裡。
在今日之前,她一直都在信與不信的邊緣,其實更傾向於,聶聽淵使了什麼手段來騙她。
這會兒卻真的是騎虎難下了。
如果那溫娘子真的是燕渠的生母,她這樣瞞著他,是不是不好?
雖然幾次旁敲側擊的問下來,他都沒有對自己的過往表現出太大的興趣,但那畢竟是他的母親,她真的能做這個主嗎?
可是她已經瞞了這麼久了。
三年前,她在擔心他因為可能的異族血脈生出異心,三年後……她對他的信任,已經到了不擔心這一點的地步了。
趙明臻嘆了口氣,傳了話道,她要回京一趟。
燕渠的那位兄長燕池還在京中,當年是他把人撿回來的,溫娘子說的事情,她得親口問問。
——
長公主要回京的事情沒有受到阻攔。
三年了,局勢穩定,也該回去看一眼。
前兩年不回,是因為局勢尚不安穩。上一年年末,她就想著回京過個年,畢竟與家人許久未見,但恰逢去年北境的冬天來得太早,雪深難行,一時就擱置了。
政務上的總結年前就做好了,趙明臻這會兒要操心的事情不多,她把幾個屬官叫來吩咐了一通,又傳了侍衛,讓他們安排盡快上路。
碧瑛又提醒她:“長公主,是不是該帶封信給駙馬?他如今正在前陣呢。”
趙明臻當然沒忘了他。
只是她心裡亂糟糟的,站在書案前糾結了一會兒,寫廢了幾張紙,也沒琢磨好要給他留什麼信,最後只寫了“等我”兩個大字,交由他府上的人送了過去。
安排好之後,又著驛站的人先行一步知會宮中,長公主一行人,立時便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