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今朝,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趙明臻看得很清楚,所以今夜,她不只是為了燕渠走的這一遭。
賜婚的聖旨落下後,她就必須充當聯系君臣兩人的紐帶,哪怕是為了她自己的榮華富貴。
所以她方才,攔下了燕渠意欲直接離京的舉動。
他走了,這君臣倆的關系是真的完了。
趙景昂垂下眼簾,深褐的瞳孔隱匿在眼睫的陰影之下,晦暗不明。
他沒有回答,還反問道:“阿姐這話,是不信任他,還是不信任朕?”
趙明臻輕輕一笑,也沒回答,只道:“但陛下可以信任我這個親姐姐,不是嗎?”
“今夜,我是來為我自己斡旋轉圜的。我是天底下最希望你們君臣相得的人,也最希望大梁江山穩固,才好一直踏踏實實地做這個長公主。”
她的話並不好聽,卻用一種尖銳的真誠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聽到這兒,趙景昂緊繃的眉心,微妙地鬆下了一點。
純然的、不摻雜任何雜質的感情,本就不存在,遑論是在皇家。
趙明臻若把自己說得多麼心向他無所謂燕渠,他反倒信不了半點。
良久,趙景昂如釋重負般長出一口氣。
“方才禁衛來報,長公主夜闖宮禁之時,朕是真的很擔心……擔心阿姐,把朕當成敵人了。”
他頓了頓,繼而緩緩抬起眼簾,看著趙明臻道:“眼下的局面,阿姐易地而處,又會怎麼做?”
趙明臻眉梢微挑,沒有一點避諱的意思,完全以皇帝的視角道:“孤例難證,也不能盡信經燕渠手送上的軍報。可以先派先頭部隊及糧草,隨他一起加緊支援北境,等證實的訊息傳來,再令大軍開拔。”
趙景昂勾唇一笑,道:“阿姐說的有道理,只是有些太小瞧朕了。朕很清楚,他今夜送上的軍報,九成九是真的。”
聞言,趙明臻倏而一怔。
趙景昂沒察覺她神情的細微變化,自顧自地繼續道:“朕派到北境的欽差,這個月送來的奏報,結合發信的時間,有數處自相矛盾的地方。朕早就起了疑心,已經秘密派人前往北境,最晚不過這兩日便能有回信。”
他的聲音清越,卻更顯冷漠:“燕渠今夜送來的軍報,正好證實了朕心裡的猜測。此人忠直、孤高,朕倒是不懷疑他上報的軍情是假的。”
“可北境地遠,無風不起浪,聶聽淵所奏想來也不都是假的。朕若是不加以敲打,如此輕易地就加重他手中的權柄,他怕是更要生出驕橫之心。北境那邊,聶家也還在,援軍不過遲上個幾日,出不了大問題。”
聽到這兒,趙明臻的臉色,已經差到她都快控制不住的地步了。
只是遲上幾日,出不了大問題……
趕來的路上,她頂著馬背上的寒風,在心裡想了一路該如何讓趙景昂相信燕渠,下旨讓他帶兵出征。
——因為她沒想過,趙景昂會明知軍情是真,還有枉顧人命,反複拿捏燕渠的心思。
此時此刻,她忽然又想明白了一點從前沒想明白的事情。
她原以為,在趙景昂心中有一杆秤,之於能交託北境的人選上,左邊放著燕渠這樣的寒門將領,右邊放著的,則是像聶家這樣的地方豪強。
聶家把手伸得那樣長,都到了膽敢阻止她婚儀的地步。可在查出事情真相之後,他卻還是沒有鬆口,委派燕渠回到北境。
趙明臻一度以為,這是趙景昂性格的原因。
畢竟,他雖算個勤政的好皇帝,宵衣旰食、夙興夜寐,但也確實溫吞,時常瞻前顧後,下不了決斷。
在他還是太子的那些年裡,很多決斷,都是徐太後和她一起做的。
可現在,趙明臻卻驚覺並非如此。
趙景昂的心裡確實有一杆秤,只是,所有的權臣,不論是聶修遠還是燕渠,都在與他對立的另一端。
聶修遠的肆無忌憚,只會讓趙景昂,連帶對所有人都更升起忌憚,包括燕渠。
想清楚這些後,趙明臻的唇邊漸泛起一點戲謔的笑,忽有些後悔方才攔住燕渠了。
就讓燕渠威逼一回趙景昂又如何?朝中將才凋零,趙景昂手中可用之人少之又少,在找到能替代燕渠的人之前,他是不會與他撕破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