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濯月突然出言制止,直勾勾地盯著文蘅:
“光有人證不夠穩妥,還得留個物證。”
文蘅眼皮子一掀起,心中暗道,今兒這柳妃,腦瓜子竟還突然靈光起來?
柳濯月不依不饒地說:“你得給本宮立個字據,白紙黑字寫明白,這下藥害宜嬪絕嗣的勾當,是你文蘅主謀!”
“萬使不得!”文蘅脫口而出,神色也轉冷下來,“柳姐姐這是存心為難我,還是怕宮正司查案沒個由頭,非要遞個把柄過去?”
“斷案最忌諱的便是沒證據。我今兒個要是立了字據,豈不是把刀子往人家手裡送?”文蘅譏誚道,“真要事發,叫人搜出字據來,姐姐以為能獨善其身?到時候咱們誰都跑不了,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柳濯月被這番氣勢洶洶的搶白,逼得啞口無言。細想之下,倒也在理。若真留下字據,一旦事發,那就是鐵證如山,百口莫辯。
閣樓內一時靜極,唯餘香爐中最後一縷蘇合香幽幽地散著,那香氣淡得幾乎要化在半空。
二妃互相戒備,誰也不敢輕言信任,只好僵持不下。
心念急轉間,文蘅忽地眉眼一舒,語氣也軟和下來:
“柳姐姐若實在信不過我……”
文蘅略一沉吟,道出個折中的主意:
“不如讓芳竹去取我的私印花押來。我從這瓶中分出些藥粉,用油紙細細包了,再於封口處蓋上花押。如此既算是個憑證,叫柳姐姐安心,又不至留下字據惹禍。”
說罷,文蘅抬眼望向柳濯月:“柳姐姐看,這樣可還使得?”
大家閨秀的花押印,比尋常私章更隱秘。其紋樣大多獨出心裁,筆走龍蛇間暗藏機杼。非主人親授,縱使丹青妙手亦難摹神韻,故而足為憑信。
柳濯月微眯起眼,把文蘅的話在肚子裡過了三遍,終是點頭應下。
僻靜角樓裡,文妃與柳妃三擊掌為誓,心裡卻打著各自的算盤珠子。
夜靜更闌,虞嬪罩了身燕尾青鬥篷,趁著夜色悄然叩開衍秀宮大門。
文蘅早已在內殿等候多時,見虞嬪過來,便將熟睡的大皇子放回搖車裡,攜她去屏風外落座。
虞姿輕聲問過大皇子身體,便從袖中摸出個玩意兒,正是文蘅白日裡押在柳妃那兒的油紙包。
“……柳妃如今很是信任嬪妾,嬪妾不過略施小計,她便點頭將這物事交予嬪妾保管。”
虞姿輕聲說著,把裹著毒粉的油紙包投入薰籠底下。火舌倏地竄起,將紙包舔舐殆盡,化作一縷青煙。
藉著殿中幽暗燭火,文蘅親眼見著證物銷毀,這才滿意頷首:
“辦得不錯。”
說罷,文蘅朝芳竹使了個眼色,芳竹立即奉上個嶄新紙包,乍一看好似一模一樣。
“這上頭花押是仿的,”文蘅指了指紙上花押,命芳竹遞給虞嬪,“你且收著,若是日後柳濯月問起,也好搪塞過去。”
文妃的花押極是精巧,乃是將“文蘅”二字化作一叢墨蘭模樣。蘭草葉子看似隨意勾勒,實則每處轉折皆有章法,若非十分熟悉之人,絕難分辨真偽。
虞姿抬指接過,笑語道:“娘娘放心,此事交給嬪妾,定當萬無一失。”
待走出衍秀宮很遠,虞姿這才徹底松下心神。
“娘娘,文妃竟沒察覺……”花袖從旁扶著虞姿,忍不住低聲竊笑。
虞姿也輕勾唇角,忽在宮牆轉角處駐足。她自袖中取出那枚假花押,就著月色細細端詳。
下一瞬,虞姿譏笑出聲,竟又從貼身荷包裡,摸出個真物兒來。
方才投入火中燒盡的,不過是她命人精心仿製的贗品。幸而文妃不曾細究,任那假物化作飛灰。
皎皎月華下,兩枚花押在掌心裡相映成趣。只見真品之上,蘭葉舒展如行雲流水,葉脈間暗藏風骨。仿品雖形似,卻在葉尖轉折處略顯生硬,少了幾分靈韻。
將證物重新藏入暗袋,虞姿故作悵然地輕嘆一聲,這才施施然離去。
螳螂方振臂,豈知黃雀已張翼。這局大棋,也該輪到她落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