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嬪妃這個遞帕子,那個捧箭囊,嘰嘰喳喳活似一窩雀兒:
“這粉團子滑不溜秋的,最是難射……”
“要嬪妾說,還是娘娘眼力好。”
“貴主兒仔細手痠!”
正待搭箭上弦,柳濯月餘光一瞥,忽見尚盈盈安坐在柳樹下。
柳濯月手腕一轉,竟將弓箭放了下來,目光不善地落在尚盈盈身上,揚聲道:
“尚美人素來心靈手巧,想必定也精於此道。不如就請尚美人過來,與本宮比試比試,看誰能先射中這粉團,也好為今日的端午宴添些彩頭,如何?”
這一嗓子,可把滿亭子的人都喊愣住。前幾日皇帝回宮頭一遭事兒,便是賜死卞氏。
哪怕是朝臣之女,皇帝也毫不留情,說殺便殺。誰還看不明白,皇帝分明是拿卞氏作例,告誡眾人。膽敢同尚美人作對,甭管是誰,都必死無疑。
眼下也就貴妃這樣兒的,還敢不避尚盈盈鋒芒,反倒上趕子去挑釁她。
忽而遭貴妃當眾點名,還是這般奚落意味十足的比試,尚盈盈心頭微沉,面上卻不露分毫。
尚盈盈站起身來,朝柳濯月福身行禮,聲音平和無波:
“回貴妃娘娘的話,嬪妾愚鈍,從前不曾習過弓馬,怕是要辜負娘娘盛情。”
聽得尚盈軟綿綿的推辭,柳濯月自是意料之中,頓時譏誚地勾起唇角。
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宮女,又能指望她懂什麼彎弓射箭?
不肯就此放過尚盈盈,柳濯月纖手輕抬,撫了撫鬢邊璀璨奪目的赤金步搖,語氣傲慢:
“尚美人這就外道了,跟眾姐妹還要謙虛?”
“眼瞧著入秋之後,或是趕在冬雪落下前,萬歲爺便要領著咱們去北山行圍。”
“尚美人這樣的紅人兒,豈有不去伴駕的道理?”
說罷,柳濯月微揚著臉兒,居高臨下地施壓道:
“盼煙,把弓給尚美人送過去。”
尚盈盈眼睫微垂,瞧著盼煙捧來那張精緻小巧、描金繪彩的鵲畫弓,逼迫似的遞到自個兒跟前。
趕鴨子上架,避是避不開了。
橫豎無所謂丟不丟醜的,尚盈盈心下暗嘆一聲,正待伸出那手指去接,忽聽得“咻”的一聲。
一支鵰翎箭快似流星,“噗”地紮進最頂上那個粉團子,愣是把它釘了個對穿,應聲而落。
滿園子人皆是驚奇,齊刷刷扭頭去尋那箭矢來處。
賞心亭外,柳蔭深處,顧嬪一身水藍色花綾衫子,腰間二指寬的繡帶一勒,襯得身段利落,行止瀟灑。
此刻她手裡的角弓弦兒還在打顫呢,方才那絕妙一箭,顯然正出自她手。
顧令漪將弓收於身側,玉容沉靜,徑直越過眾人停到柳濯月面前,語氣清冷疏離:
“貴妃娘娘這般想尋人作陪,何不與嬪妾比試一二?”
“嬪妾雖箭術不精,但陪娘娘射幾個粉團,想來還是使得的。”
這話說得跟小刀子似的,唰啦就把貴妃臉面刮下一層。
方才還志得意滿的柳濯月,臉上笑容頓時僵住,氣得臉頰飛紅。
柳濯月美目圓瞪,盯著顧令漪,聲音尖利地嘲諷:
“顧嬪莫不是眼神兒不大好,還是耳朵不甚靈便?沒聽見本宮方才邀請的是尚美人嗎?”
柳濯月被搶了風頭,不由上下打量顧令漪幾眼,氣急敗壞地嗤笑道:
“也難怪,連先來後到的道理都不懂,的確是你們邊軍作派。本宮今日倒要瞧瞧,你們那套馬上規矩,能不能在京城裡行得通。”
明明只是二人鬥嘴,貴妃卻忽然朝嘉毅王府臉上甩耳刮子。分明是藉著嬪妃間口角,將京軍與邊軍積怨多年的暗湧掀到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