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尚盈盈半晌沒接話,的確是在走神。但她並非在琢磨哪個娘娘得寵,而是陡然記起,昨日在殿中聽到幹爹和皇帝的對話。
尚盈盈垂下眼睫,心中猜測道:莫非這位慧嬪,便是皇帝為大皇子挑中的養母?
正思忖間,銅茶吊子裡傳出陣松風並澗水聲。尚盈盈回過神來,發覺水已煮到時候兒,趕忙移爐去火。待水稍沸止後,利落地沏得一甌春雪茶。
抬眸瞧向酌蘭,尚盈盈溫聲道:“走吧,你隨我進去奉茶。”
“是,姑姑。”
酌蘭這時候竟不推三阻四了,捧起茶盤後,雄赳赳地跟在尚盈盈身旁,心中暗自篤定,姑姑才是最得萬歲爺喜歡的。
發覺酌蘭突然變得跟小鬥雞似的,尚盈盈心中略感詫異。但轉念一想,酌蘭興許真得了太皇太後吩咐,日後預備要侍奉皇上。那宮裡得寵的娘娘,可不就是她日後的敵人嗎?
尚盈盈恍然大悟,又怕酌蘭貿然沖撞主子,忙輕聲提醒道:“既然有娘娘在裡頭,咱們更得仔細些,莫要出了差錯。至於你呢,凡事急不得,細水方能長流。”
聽著這番彷彿意有所指的話,酌蘭不由直犯迷糊,但玉芙既然發話兒,她便忙訕笑應聲:“噯,姑姑說得是。”
悶熱無風的夏日傍晚,殘暉穿過門前竹簾,在金磚地上濾出一片青灰色陰影。
瑞靄堂裡,帝妃正倚坐在炕桌邊弈棋。左首主位背對著門口,晏緒禮聽見掀簾聲,並未有動作。
慧嬪卻抬眸看過來,恰巧與尚盈盈相視。
不同於尚盈盈恭敬垂首,慧嬪被引去視線,便禁不住輕輕出神,心中猶自稱奇:這宮女生得明豔殊絕,竟渾像枝牡丹花兒似的。
正欲細細賞觀,對面皇帝卻忽而撚起顆青玉棋子,“嗒”地一聲磕在棋盤邊沿。
慧嬪聽出催促的意味,只好暫且收回目光,垂眼琢磨棋局去了。
尚盈盈有心叫酌蘭在皇帝面前露臉,便徑直越過左首,走向落座在右首的慧嬪。
即便尚盈盈低眉斂目,也能自餘光中瞧清,慧嬪眉心處有一點青痣,垂眸時恰似觀音悲憫。
只匆匆一瞥,尚盈盈便自慚豔俗,竟不禁暗羨起人家的清雅氣度。
慧嬪將茶盞端起來,卻沒急著嘗,而是淡笑問道:“這位姑姑是……?”
不曾想慧嬪會搭話,尚盈盈原本要與酌蘭一同下去,此刻只好獨留殿中。
“奴婢玉芙,給慧嬪主子請安。”尚盈盈蹲身行禮。
“快請起。”慧嬪放下茶盞,抬手命尚盈盈起身。
從上到下端詳她一番,慧嬪笑問道:
“以玉芙姑姑的容色,的確擔得起一句‘白玉芙蕖’,不知可是家中本名?”
“嬪主兒謬贊。”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尚盈盈四平八穩地答話,“奴婢本姓尚,雙名盈盈。玉芙是奴婢入宮後取的,方便主子們使喚。”
慧嬪自幼嫻雅能詩,此時將尚盈盈的名字默唸兩遍,頓時明白其中關竅。
“你這‘玉芙’二字取得實在合宜,裡頭竟還有典……”
發覺皇帝一直沒出聲兒,慧嬪體貼地遞了個話頭過去:“莫非是皇上給改的?”
方才見玉芙直奔慧嬪而去,晏緒禮本就不痛快,此刻瞧她二人相談甚歡,又更添心煩。
“朕可從來沒問過她名姓,也就是你愛求真兒,非拉著她問東問西。”
晏緒禮優遊不迫地抿了口茶,眼底卻殊無笑意:
“別是知道自己要輸棋,才故意扯去別處吧?”
這話是對著慧嬪說的,眼風卻掃向尚盈盈。
尚盈盈抿緊嘴唇,心道是慧嬪先要問話,又不是她故意杵在這兒煞風景,萬歲爺做什麼又剜她一眼?
看得清皇帝眉眼高低,尚盈盈收拾好茶案,默默福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