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即刻起,他的大哥,變成手下朝臣。
於是他扶住沈青手臂的那隻手,慢慢松開,轉而在她手臂上輕輕拍了兩下:“日夜兼程,辛苦你了。”
沈青還沒起身,他先轉過身去,大步走向高臺,然後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向那張端置於高臺之上,空無一人鎏金溢彩的寬大龍椅。
“出來吧。”
蕭瑞嘆了口氣,語氣居然還算溫和,龍椅前一張桌案,垂下的帷幔簌簌發抖。
他搖搖頭,目中流露出無奈,一把將躲在桌下的孝武帝拎了出來。
被拎住龍袍的孝武帝嚇得仰頭嗷嗷直叫:“不關我的事啊!是他們讓我召你們進宮的!說這樣才能保我一命!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帶著哭腔的求饒不成語調,在滿殿肅然中顯得格外聒噪。
“蕭瑞……”
沈青還半跪在堂上,忍不住出聲,但也只是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沒有說出後面的話。
平心而論,孝武帝也算無辜,當年正麟宮變,雖然世家打的是他的名義,可事發時,他也是在先帝病危時,還在寢宮睡覺的他被世家權臣們捉進宮中侍疾,待先帝駕崩,將他架在宮中,用他的名義來誅殺的成王。
自始至終,他都只是一個被架起來的幌子。
況且於私而言,她自入洛京,孝武帝對她不差,乾元殿上的血流得夠多了,她也不希望蕭瑞再造殺戮。
可她畢竟不是蕭瑞,她身上背負的東西沒有他那麼深重,她不能幹涉他的決定。
何況君王更疊,即便他要將孝武帝一脈屠戮殆盡,也是情理之中。
聽到她隱忍的這一聲,蕭瑞稍微頓了頓,將已經癱軟的孝武帝扶到龍椅上坐好,順手在桌案上取了紙筆,擺在他面前,甚至還頗有耐心挽了衣袖取了硯臺研墨。
“紙筆就緒,侄兒請叔父寫一封退位詔書,再將傳國玉璽交給侄兒,叔父就盡興享樂,頤養天年吧。”
此話一出,沈青微微鬆了口氣。
這小子,怎麼跟她一樣,越是辦正事,語氣裡越是沒個正形,別說,這樣還怪嚇人的。
孝武帝魂飛魄散中靈魂忽然歸了點位:“你……你不會殺我?”
蕭瑞禮貌微笑:“侄兒怎麼會枉顧人倫,誅殺自己的叔父呢?”
孝武帝被他笑得發憷,趕緊抓了紙筆一頓奮筆疾書:“好,我馬上寫,寫了就不用當皇帝了!”
筆墨刷刷落下,最後玉章一蓋,退位詔書和傳國玉璽被他當燙手山芋般,迫不及待塞進了蕭瑞的手中。
塵埃落定。
蕭瑞手握詔書和玉璽,於高臺上緩緩轉身,入京不過兩年的稚嫩少年,如今身形挺拔,眉目威嚴,肅穆望著階下血跡未幹的殿堂。
沈青率先出聲:“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代表著,與蕭瑞一派的寒門士族。
“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剛才廝殺時一直縮在眾朝臣中的晉王也跪了出來,他身後,是皇家宗室。
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謝珩身上。
謝珩長身玉立,一襲白衣在這樣激烈的殺戮中,竟然看起來還是這樣纖塵不染,這樣高渺絕俗的神仙公子,總是讓人覺得,不該沾染人間俗務才是。
他微抿著唇,緩步走到沈青身邊,與她並肩跪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世家高門,也在此刻臣服於新帝。
經歷了這樣軒然大波的文武百官這下也徹底反應了過來,爭先恐後烏泱泱在一片狼藉中跪了一地。
高呼“萬歲”的聲音此起彼伏,蕭瑞壓抑住眸光中情緒湧動,視線沿著高臺往下,一點一點緩緩移過大殿中每一個跪拜的人,還有橫七豎八未及清理的屍體,甚至連浸血的地磚、雕刻了反複花紋的樑柱,都映於眼底。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衣袖之下,就是高臺玉階,文武百官。
“眾愛卿平生。”
寒門士族,世家高門,皇家宗室,在他掌心之下,緩緩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