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徐徐從南風樓前經過,樓上招展的彩旗映在她一雙清眸裡,別樣璀璨。
謝珩端坐一方,指尖默不作聲捏緊一方衣角。
等到了謝府門口,謝珩還要回衙署,便沒有下車,沈青跳下馬車,若無其事跟他告別:“那我回去了,安心辦公吧。”
等轉身跨進謝府大門的時候,她不由得暗自嗤笑一聲,什麼叫她回去了,這又不是她的家。
直到她徹底進了謝府大門再看不見身影,馬車才徐徐調轉,往回駛去。
回了謝府,沈青稍微平複下心情,開始重新琢磨現在的朝局。
她實在不擅長於此道,在琢磨這些事情的時候就很慢,午後在廊下發了一下午呆,晚膳的時候也在思索,夜裡泡在浴盆裡想了半天,沐浴後完全沒注意到謝珩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徑直翻身上了那張軟榻。
謝道清的徹底被架空,意味著世家內部權力更疊的完成,更後起的一代暫時奪得主導權。
可是,從謝道清到謝珩、丞相到蘭臺之間的轉換,也很難說不是一次換湯不換藥,謝家與世家,依然存在。
也許謝珩精心選拔出來的這一代子弟,清正廉潔,體恤百姓,但誰也無法保證,舊的陰暗被驅逐,新的腐爛不會滋生 。
只要世家門閥的模式一日不被打破,問題就永遠不會得以真正的解決。
將來蕭瑞要做的,一定會是要革除世家,讓天下所有有識之士得到的機會都是一樣的。
所以今日世家大族,有朝一日,還將繼續被消解,所以未必不會有再跟謝珩爭鋒相對的一天。
蕭瑞今日跟他說起謝珩晉蘭臺令,語氣還算輕快,是因為他現在還有賴於謝珩,等他將來身份昭告於世,以謝珩這世家之尊來匡扶於他,更能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至於消解世家,兔死狗烹,是用慘烈的方式還是溫和的方式,從他今日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語氣裡,沈青知道,他大概還沒想要做太絕。
既然謝珩是斷袖,就讓她來牽制他,若幹年後,謝珩這一脈絕嗣,謝家再次四分五裂。
這已經是一個君王最仁慈的態度。
這本來也的確是最好的方向,但其中最大的紕漏是,蕭瑞不知她是女子,以及,她將來是一定要生一個孩子的。
……如果謝珩還能救回來的話。
將來她與蕭瑞,必定會先君臣,後兄弟,天家無情。
她不敢拿謝珩去冒險。
至於謝珩,相識這麼久來,她現在已經可以完全確定,他是一個真正的君子,他們是走在同一條路上。
她雖然不太確定,謝珩身任蘭臺令,位極人臣之後,要將他身後的世家帶向何方,但她相信他,他亦懷有一顆天下大同之心,若將來世家真要被再度消解,他未必不會讓路。
但他這邊,最大的問題,是將來他對蕭瑞的看法,畢竟現在的謝珩,也只是以為她和蕭瑞在給晉王做事罷了。
雖然蕭瑞的初心是要匡正天下,救百姓於水火,但是走到今日,她也絕不敢拍著胸脯保證,說他絕無貪戀覬覦權勢之意。
這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終有一天,蕭瑞就是要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那將來某日,謝珩又會效忠於哪一位君王呢?
她也不能拿蕭瑞去賭。
謝珩在朝局上急進的一步棋,讓她忽然看到了一個新的兩難局面,這個兩難局面,是蕭瑞和謝珩都各自不知道的。
在同樣都以蒼生為己任的這條路上,又何嘗不會有新的分歧呢?
她現在還不適合向任何一人袒露她的女子身份,至少現在還不適合。
但是!謝珩已經快沒救了,如果再以男子身份和他繼續相處下去……
只怕真的要無力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