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玉容,明明是病態得沒有顏色,卻顯得更有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輕透絕俗。
知道他這幾日水米未進,沈青也算有備而來,將一碗白米佐了小菜熬成的清粥端到他嘴邊。
“把這喝了。”
謝珩連看了沒看一眼,緩緩將臉瞥到一邊。
沈青也不廢話,抬手一把捏著他下巴,將粥碗抵到他嘴邊就開始灌,不料這人雖然七日沒吃東西,執拗起來力氣可真大,他抵死掙紮間,她一隻手竟然沒有摁得住他,手上那隻盛滿熱粥的碗被打翻,砰然一下摔得七零八碎,濺得滿地都是,一片狼藉。
“謝十三!”
沈青終於忍不了,揪了他的衣襟一手在空中掄起拳頭:“老子給你臉了是嗎?”
她向來不懼別人對她如何敵視和謾罵,但絕對不能接受有人竟視她為空氣。
她逼視他的雙眼,這下終於看清那樣一雙好看的眼睛,不見往日清潤,無喜無怒,濛濛一片的灰敗。
被她扯得淩亂的衣襟下,赫然露出一道疤痕,是那日被孟淵用刀抵的,已然結痂,無比猙獰地印在雪色肌膚上。
沈青心中頓生惻然,一隻拳頭頓在半空,怎麼也落不下去。
這要是換成別人,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現在面對謝十三,她發覺自己居然下不去手。
他冷漠無視的樣子真恨不得一把將他撕個粉碎,可他支離憔悴的樣子又讓人只想一點一點細細將他拼湊起來。
沈青心頭上好像有無數只小蟲子在爬上爬下四處啃食,她從未有過這樣迷茫又無力的情緒。
真想一拳打點什麼!
“阿青!”
身後忽然有人喊住她,然後她那隻高高舉起的拳頭就被嶽瑛拽了下來:“好好的讓你來送些熱粥,這麼兇做什麼?”
嶽瑛本來是勸著沈青過來緩和一下的,不然謝十三可真的絕食而亡了,沒想到她剛到門口,就看到這麼劍拔弩張的一幕。
“你先冷靜一下吧。”
沈青再多一瞬都待不下去,甩開謝珩,拔腿就走:“他要活就活,想死就死!”
一句話說完,人影早就循著話音消失在門外。
屋中再次清淨下來,嶽瑛嘆了口氣,往案幾上擺了一碟剛出爐還冒著熱氣的馬蹄糕,晶瑩澄亮,清香撲鼻,是經典的洛京風味,但也絕不是洛京普通百姓能吃上的餐中食物。
她就守著這馬蹄糕蒸好的這會兒功夫,兩人險些打了起來。
“公子何必自苦於此呢?”
謝珩還是就著剛才被沈青甩開的姿勢靠在窗沿邊,不聞也不答。
嶽瑛也不惱,又替他倒了一杯熱茶:“公子現下對沈青有怨氣,又何嘗不是因為對她有偏見呢?”
有偏見?
謝珩清淡麻木的眉眼間,終於隱隱有了一絲不耐的戾氣。
他望了一眼擺在手邊的馬蹄糕,啞聲詢問:“冒昧問一句夫人,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他聽聞,這位夫人被擄上山時也是萬般反抗不肯屈就,現在卻要反過來替作惡的人當說客?
面對謝珩探過來的審視目光,嶽瑛垂了眼眸:“雖然我和你都是被迫上了這小金頂,但歸根結底,我和你確實完全不一樣。”
“三岔灣的事情我聽說了,你的所見所聞,正是我的切身經歷。”
謝珩震驚抬眸望她,終究沒有打斷她的話,繼續靜默地等待她的下文。
“當年我父親被流放,帶著家小途徑三岔灣,所有財物被洗劫一空,我的父母兄弟,也被當場滅口。若不是阿青出手,我恐怕也同當日那些女子一樣被賊人擄去那般下場。”
嶽瑛極力壓抑住聲音中的顫抖,如訴生前事。
“那天我最終活了下來,我這條命也是莽山十幾位弟兄的命換來的。後來我才知道,渝州各匪寨之間自有規矩,壞了規矩,是要用流血作為代價的。阿青遇到我,正好是她執掌莽山後第一次參與三岔灣的行動,那次救下我流血的代價太大了,大到她再也沒有貿然去破壞規矩。”
“以你當日所見之情景,若是要救下那些無辜女子,阿青必定要與其他山頭再次交惡,阿青不願重蹈覆轍沒有出手,你會生氣,就是因為你的偏見,在你心中,無辜婦孺的性命要比小金頂上土匪的性命高貴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