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要出差，下次吧。”
孫泠這下頭都抬不起來，臉都埋到肩膀中去了。
雖則次日要早起，陳村想到兩人的過去，很久都沒能入睡。耳邊響起孫泠平緩均勻的呼吸。
以前孫泠睡眠不好，不喝藥或者酒，就難以入睡。現在好多了，有時候竟然比他還先睡著。
這個人，睡得倒好，把自己扔在黑暗中。陳村暗暗抱怨了一句，自己笑了。
長久保持一個姿勢，手臂酸了，他放輕動作，翻了一個身，沒想到孫泠一下子驚醒了。
“天亮了嗎？你是不是要走了？”孫泠坐起身，眼睛半睜，目光迷茫，沒從睡眠中徹底清醒過來，語氣卻很急促。
“現在才十二點半，睡吧。”
孫泠倒下去，很快睡著了。
一個小時後，陳村翻身拿手機充電器，孫泠又一下子睜開眼睛：“陳村，你是不是要走了？”
“沒有。”陳村無奈地把他按下去：“現在才一點多，你睡吧。”
陳村折騰到四點鐘才睡著，早上頂著大大的黑眼圈在清晨六點寥落的街道上等車。走的時候，他還是沒叫醒孫泠，看他那個樣子，大概一晚上也沒睡好。
陳村不在的第一天，孫泠看書，看不進去。想到陳村翻過的那本《唐詩三百首》，就拿起來，書中有一頁疊了，他翻到那一頁，是劉長卿的《彈琴》：
泠泠七絃上，靜聽松風寒。
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
“泠泠”二字，下面用鉛筆畫了一道橫線，又圈了一圈。孫泠勾起嘴角，他是不是也在陳村的心中，畫下了這麼一道痕跡？
那一年父親的生日，在陳村的勸說下，孫泠回家了。雖然有孫洙在其中斡旋，父親和幾個弟弟，面對他的時候，還是有些不自然。孫泠平靜已久的心又掀起了波瀾。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這個問題啊，讓我好好想想。”陳村託著額頭，擺出用力思考的樣子。
“啊，有了……”陳村開啟《唐詩三百首》，翻到標記的這一頁，將“自愛”兩個字圈出來，指給孫泠看：“對我而言，你就像這古調，他們欣賞不來。我能瞭解你的好，所以喜歡。”
孫泠眼睛濕了，這麼大人還哭，讓他覺得羞愧，不自覺就把頭低下去。
過去不被人喜歡，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耿耿於懷。他那些陰暗的想法，抽絲剝繭後，只是落在討厭自己上面。沉浸在酒精和藥物中的自己，糟糕透了，像某種無脊椎動物，樣子惹人煩厭，但是偏偏這個難看的東西還有危險性，暴躁易怒，攻擊力大得驚人，人人皺著眉，忍著憎惡不敢靠近。
只有他靠近了。
原來他一直知道自己內心深處的厭棄感，所以他說自己好，值得被喜歡。
陳村抬起孫泠的臉，不讓他閃躲：“古調高雅，但因為時人不喜愛，詩人盡管喜歡，也有掩藏不住的傷感。我沒有傷感，只覺得幸運。許多美好的事物，因為迥於流俗，容易被帶著偏見的眼光忽視。而我眼光很好，遇到了你。”
“你的眼光沒有我好。”好半天，孫泠才說出這句話。
自那以後，陳村就“泠泠”、“泠泠”地喚孫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