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在眼眶裡不肯落的淚終究還是順著臉龐流下,周敏不肯看他,也不敢看他,她就想剖開這些年好好看看,她是不是做錯了,從今天往回看,她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把孟月升帶去綠園。
但她想要日子好過一點,想要孟月升可以幸福快樂地長大,這難道有錯嗎?
她想不明白,今天的結果到底是過去的哪一步走錯了,為什麼會錯得這麼謬以千裡。
許晟一言不發地從病床上下來,他現在身體還在康複階段,仍十分虛弱,只靠自己是走不了又穩又快,甚至可能一不小心就摔到地上。
周敏在發現他想起身的那一刻就抹著淚走過來,扶住他的手臂把人扶回病床上。
許晟還沒坐穩就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把自己輕輕靠近她的懷裡,腦袋貼在她並不結實的肩頭上,鼻尖聞到的都是幹淨的洗衣粉。
他突然地親近讓周敏感到茫然,身體僵硬得一動也不敢動,過了一會兒才慢慢放鬆下來,一隻手無措地拍了拍許晟的後背。
許晟從她懷裡退出來,讓她坐在床側,這輩子他只擦過兩個女人的眼淚,一個是他母親,另一個就是周敏。
孟月升不怎麼愛哭,但很容易哭,眼淚總是流起來就像流不完,哄起來也需要他拿出更多的耐心和安撫,要親也要抱。
這點他就不太像周敏,他奶奶很堅強,但就算是這一點許晟也覺得非常喜歡。
“是我不好,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告訴你。”
讓周敏在這種情況下知曉無疑是糟糕透頂了,也是許太太最擔心的,被周敏先撞破而非他們主動坦白。
就算周敏因此生出任何拒絕和抵觸的心理都是理所當然的,誰也不能苛責她。
“月兒也不是故意瞞著你,他只是太害怕了,怕你會生氣,怕你不同意,我希望你不要生他的氣,要生就生我的氣吧。”許晟的話音低沉沙啞,輕輕拉過周敏的一隻手握在手心裡。
那隻手生得很粗糙,指腹上有很多繭,但絕不是生來就如此的,年輕時這雙手也是白嫩光滑,只是為了養育兒子,後來又為失去父母的孟月升撐起一片天,這雙手才會在大半輩子裡活成今天這樣。
“生我的氣吧,你可以打我,可以罵我,這都是我應該受的,”許晟低下頭等著她打自己,想打哪裡都行。
但周敏哪裡下得去這個手,許晟今天會像這樣不都是為了救孟月升?
沒有他孟月升早就已經死了,只憑這一點她就對許晟說不出一句重話,更何況這麼多年許晟待孟月升如何她都看在眼裡,真心不摻一絲虛假,說是掏心掏肺也不為過。
孟月升欠許晟欠許家的,早已經是無論如何也還不清,他對許太太改口叫媽媽也是應該的,只是她從不曾想過這背後原來還有更大的原因。
周敏轉開視線緩緩搖頭,“你是月升的救命恩人,我給你磕頭都來不及,怎麼會打你罵你。”
許晟聞聲抬起臉,其實早就猜到她不會強烈反對,因為一切就像孟月升逃不開他,恩情是一生的枷鎖,這對周敏而言同樣有效,這也是最說不清的。
可能她嘴上不說但在心裡還是覺得難以接受,但這只需要改變她一點點想法就足夠了,而這也是最本質的問題。
“你相信我可以照顧他一輩子嗎?”
許晟的問題像一團燒得旺盛的火落在她心裡,狠狠焚燒她一個人解不開的心結。
她最大的願望是什麼?不就是將來有一天自己走了有人能照顧好孟月升嗎?
曾經她一直以為那是一個家庭,因為身邊有那麼多人都是這樣的,往近前說許太太和許先生不就是這樣的嗎?事業有成,家庭美滿,她不求孟月升有多成功,只要他不管多晚回家永遠有人在家裡等他,給他準備熱菜熱飯,能好好對他,別丟下他一個人就好了。
她以為這還要等很長時間,要等孟月升畢業了再一一去實現,就像他爸爸那樣,可是現在回過頭重新想,這難道不是早就實現了嗎?
周敏怔怔地看著眼前的許晟,心道還用問相不相信嗎?一直以來他不就是在這樣做嗎?
她可以懷疑一切,唯獨懷疑不了許晟對孟月升的愛,她都知道的,真要比起來對方的愛不一定會比她少,至少這些年她做的已經沒有他多了。
如果這一刻她即將死去,孟月升只能託付給一個人,她想託付給許晟。
被烈火焚燒殆盡的心結最終化為灰燼,周敏鬱結至極的心口突然松動了,無數鈍痛和窒悶都化成一聲沉重的嘆息,全都嘆出來了才恍然醒悟,這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天不僅沒有塌下來,更連一道口子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