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升就像他保證的那樣沒有哭,只是安靜得有些過頭地貼在玻璃上,專注地看裡面奄奄一息的人。
這樣的畫面他已經看過太多次了,比這更可怕百倍千倍的時刻他也經歷過,以至於他現在也不清楚究竟是該難過還是該害怕。
有了第一次看望,之後每天他都會去看許晟,就站在窗玻璃外,看得久了周敏和許太太就會要他回病房,他也聽話,走了明天再來,繼續隔著玻璃不捨得眨眼。
從重症轉到普通病房許晟用了兩個月,孟月升也終於不用再隔著玻璃遠遠地看他,能坐在病床邊離得近一點地看。
曾經他也有很多次像這樣注視昏迷不醒的許晟,不過那時候他沒有現在這樣的命能用手觸碰到,只是無人知曉地待在病房裡,誰也不知道他也在。
前世的植物狀態跟著要奪走他性命的事故又一次落在許晟身上,彷彿命定的劫難只允許他們當中有一個人可以逃過一劫,不是他死就是許晟亡。
如今活下來的人變成他,那今生死的人就要變成許晟了嗎?
當初那寺院的住持說過,只要有人能心甘情願為他而死,那他躲過這一劫以後就不會有事,可以福壽綿長,無病無災,這話在他從昏迷清醒後很快地康複痊癒得到驗證,那算不算是他偷了原來許晟的命?畢竟應該死的人是他。
如果那天許晟不在車上,他現在一定已經死了。
這就是許晟重活一次所期望的嗎?
結果到頭來還是許晟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他死了許晟都能要他活過來再替他去死。
就是要他還不清,要他永遠也還不清。
“你是想要我給你守活寡嗎?”
安靜的病房裡突然沒頭沒尾地響起了這麼一句話。
孟月升獨自坐在病床邊的凳子上,看著昏迷不醒的許晟,經歷這許多如今他已經鎮定得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淡淡地說:“我不守,反正你也沒求婚,我們也沒結婚,誰都不知道我跟你的關系,我是清白的,等你死了我就去找別的男人。”
病床上的人無聲無息,植物狀態已經讓許晟對外界沒有任何認知。
“我說真的,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我知道我應該好好活著才算對得起你。”
不管床上的人能不能聽見,孟月升發洩一般對著深度昏迷的許晟說一些不像樣的話,越說越生氣,“你要是斷氣了我馬上就去找,我找十個八個,住你的房子花你的錢,你沒孩子了!你不養我我就是別人的了!”
這些話但凡有一句是在許晟清醒時候說的,他大機率是不能再上學了。
然而植物狀態的許晟並不能聽見他在說什麼,孟月升也不管他能不能聽見,壓抑至今的情緒需要一個宣洩口,他就想對著許晟發洩。
“我是不會像你一樣跟骨灰一起生活!你要是死了我馬上就把你忘了,我不會記住你!”孟月升語氣惡狠狠地當起了無情無義的人,說的話有幾分真有幾分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病床旁的心電監護儀紫色數字代表無創血壓,綠色的數字是心率,從某一刻開始,原本平穩的血壓和心率開始一點點往上升。
孟月升沒有發覺,他盡情發洩了一通後又忽然冷靜下來,像累了一般坐著不動不說話。
原則上當患者被診斷為植物狀態,是不會聽到外界的聲音,一般情況下也不會對外界有任何反應,但事無絕對,在許晟身上他唯獨對孟月升的聲音有反應。
深度昏迷的意識感應到最牽掛的人,深入靈魂的不安就會開始作祟,怕失去,更怕被奪走。
構建於混沌的美夢如此脆弱不堪,只消一念之差就會轉為噩夢,最聽話的孟月升也會變成最不聽話的孟月升。
“憑什麼只有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也可以啊。”
許晟有些焦躁不安地緊鎖眉宇,似乎已經預感到了他接下來會說什麼,“那你想怎麼樣?”
“我不想總被你管著,我已經受夠了,從很久以前我就受夠你了。”孟月升冰冷的面孔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他最不願意聽到的,“你只是在我身上滿足你變態的控制慾和佔有慾,除了我沒人能受得了你,但是現在我也受不了了。”
真實的孟月升當然不會說這種話,但隱藏在許晟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會,他越害怕什麼,眼前的孟月升就越要說什麼。
“我不想要你這種哥哥,我也不愛你,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從來都沒有遇見你。”
大概人在極致的恐懼下到頭了反而會變得冷靜,許晟注視著眼前的人,一個讓他感到萬分陌生又那麼真實的孟月升,突然怒極反笑。
“你哪也不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