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曾在顧瑾寒面前發如此大的火。謝淮序眼神淩厲地掃了眼上位的小皇帝,舌頭不爽地頂了頂上顎,輕笑一聲。那笑聲裡滿是不屑,彷彿在嘲笑小皇帝的幼稚與無知。漫不經心地撿起顧瑾寒腳邊的硯臺,在手中掂了掂,忽然在眾人茫然震驚的目光下,舉起手中的硯臺向前一拋。
“舅舅,你來想……”
“砰”又是一聲巨響,打斷了小皇帝的話,下方跪著的文官們皆嚇得身體猛地一顫,有人甚至發出了驚恐的低呼。那硯臺擦過小皇帝撐著案牘邊緣的手,狠狠落下,在地面上砸出一道裂痕,彷彿也在眾人的心上劃開了一道口子。
宇文逸嚇得猛地收回手,身體晃了晃,差點摔倒。他心有餘悸地重重喘了口氣,隨後裝模作樣地端著皇帝的架子,怒喝道:“大膽!謝將軍!你這是意欲何為?!”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卻又強裝鎮定,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威嚴一些。
謝淮序抱胸挑眉,一副無所謂的姿態,懶散地看著小皇帝說:“物歸原位罷了。”那語氣輕松隨意,彷彿剛剛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這態度卻讓小皇帝的怒火再次被點燃。
“你!強詞奪理!”小皇帝氣得滿臉通紅,手指著謝淮序,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脖子上的青筋也跟著暴起,他恨不得立刻將謝淮序治罪,卻又深知自己拿他沒辦法。
謝淮序聳聳肩。反正宇文逸也管不了他,奈何不了他,故而謝淮序好心情地瞧著熱鬧,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可他的眼神卻時刻留意著顧瑾寒,只要顧瑾寒有絲毫危險,他便會立刻出手。
顧瑾寒這時才冷眼環視全場,目光如寒星般掃過每一個人,聲音平靜,不怒不喜:“陛下如今鬧的這一出,滿城皆知陛下要為一隻蛐蛐搭建一座天宮,專設鬥蛐蛐的擂臺,這已然成了天下的笑柄。陛下如今還要懲處勸諫的禦官,是嫌這笑話鬧得還不夠大嗎?”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一字一句都像重錘般砸在眾人的心上,讓原本壓抑的氣氛愈發沉重,彷彿空氣都被凍結。
小皇帝努了努嘴,狡辯道:“山河安定,朕不過修建一座宮殿而已,耗費不了多少金銀。更何況現今國庫充盈,朕修建宮殿與民同樂,又有何錯?”他的眼神中透著一絲倔強與不服,可在顧瑾寒平靜的目光下,卻不自覺地閃躲,聲音也越來越小。
顧瑾寒強忍著怒火,緩緩指著跪於殿中的文官說:“陛下應當聽聽諸位大臣的勸諫。”他的手微微顫抖,那是憤怒在心底壓抑的表現,可他的神色依舊平靜如水,讓人看不出他內心的波瀾。
戶部侍郎抬起頭,迎著皇帝不服氣的眼神說道:“陛下,嶺南正逢幹旱,朝廷急需撥款救助。更何況,春雨一過,再過幾月,江南一帶的洪澇必將興起,也需朝堂撥款。國庫雖充盈,自可為陛下滿足一己私慾,可百姓又該如何自處!”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眼中滿是對百姓的擔憂,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前傾,雙手攤開,似乎在向小皇帝展示百姓的苦難。
小皇帝皺著眉,面露不悅:“每次都拿天災人禍當藉口,哪來這麼多禍事。國師不是已經佔蔔過了嗎?舅舅與謝將軍合婚,禍事已平,往後定然海晏河清!更何況,邊疆一戰勝利後,謝將軍不是繳獲了不少金錢嗎?拿出一點來給朕修個宮殿有何不可。古時賢帝也是大興土木以示尊貴,怎麼到朕就不行了?”他的話語中充滿了無知與荒謬,讓人哭笑不得,可他卻一臉理直氣壯,彷彿自己才是受害者。
“朕每年都接濟難民,停了今年的救濟,想來也出不了什麼差錯,來年再補給他們便是。”
顧瑾寒站在他面前,藏在袖子裡的手微微攥緊,手背暴起的青筋在白皙的面板中格外顯眼。他的面色隨著小皇帝每說一個字便愈發陰沉,一張俊美清逸的臉滿是陰鬱隱忍,眼中醞釀著濃烈的風暴。他在心中暗自嘆息,自己多年的教導,難道都白費了嗎?
周遭氣氛詭異壓抑,讓小皇帝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不敢再言語,眼神怯怯地往後躲。他彷彿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卻又拉不下臉承認,只能在心裡暗自埋怨顧瑾寒和這些大臣們不理解他。
這場局是顧瑾寒的引誘,他清楚小皇帝喜愛玩樂,一步一步誘使小皇帝走向沉淪,才有瞭如今這局面。不過他著實沒想到小皇帝如此愚蠢,自私又天真,一字一句都在殘忍地踐踏在場每個人的付出。這麼多年的教養,彷彿在這一刻都失去了意義。政論、治國、為民......他多年來口口相傳,小皇帝一個也未曾聽進去。
身體冷汗直冒,卻抵不住心中的悲涼。真是滿心血汗付諸東流。教導這麼多年,竟教出個廢物,不曉大局,不恪盡職守,不體恤萬民,這樣的皇帝有何用!顧瑾寒咬緊牙關,只怕自己一個沒忍住當場就要廢了他。
小皇帝耳畔沒有傳來回應,只有謝淮序一聲不屑的嗤笑。
皇帝執政無能,揮霍倒是在行,為一隻小螻蟻大興宮殿,還妄圖挪用他浴血奮戰得來的寶物。夏軍鎮守邊疆,從鬼門關闖過一代又一代,恩榮宴的賞賜尚未清算完畢,他就敢打這筆錢的主意!理直氣壯地想要,彷彿這一切生來就是他的東西,愚蠢、目光短淺、貪婪自私,謝淮序實在想不出這樣的皇帝還有何存在的必要!
“你哪來的自信,認為能拿走獎賞功臣的獎勵品?還是說你覺得能左右我的東西?誰給你的膽子!”謝淮序這番話藐視君威,大膽肆意,猶如雷霆萬鈞劈在在場眾人心中,滿堂皆目瞪口呆。文官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紛紛低下頭,不敢直視謝淮序和小皇帝,生怕被這突如其來的風暴波及。
只有顧瑾寒面無表情,謝淮序此番言論若放在從前,他定會勃然大怒,如今他只是給了謝淮序一個眼神,讓他莫要參與,免得平白給人抓住把柄。
“哼!”謝淮序看在顧瑾寒的面子上還是閉嘴了。
顧瑾寒長長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神色中的冷冽,他語氣緩和道:“陛下讓他們起來吧。煜朝沒有殺文官的先例,請陛下收回聖諭。”顧瑾寒一撩衣袍,雙膝下跪,動作緩慢而莊重,再次說道:“請陛下收回聖諭!”這一跪,跪出了他的無奈,也跪出了他的決心,讓在場的臣子們心中一酸,對顧瑾寒的敬意又多了幾分。
這一跪,旁人暫且不論,謝淮序可是極為不爽,咬牙切齒地瞪著小皇帝,瞧這架勢,若不是顧瑾寒在場,他當真會殺了皇帝洩憤。他的雙手緊握成拳,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燒,恨不得立刻沖上去教訓這個昏庸的皇帝。
小皇帝明顯愣在原地,他知曉顧瑾寒在逼他退讓,他也不得不退讓。因為面對顧瑾寒,他總是無可奈何,他的老師、好舅舅總是和外人一同反對他。母親說得對,顧瑾寒只會處處壓制他。
片刻過後,小皇帝妥協了,他擺了擺手:“依卿所言。”聲音中帶著一絲不甘與無奈,彷彿在向全世界宣告他的失敗。
禦書房內的氣氛逐漸緩和,而顧瑾寒和謝淮序相視一笑,他們知道,這場鬥爭,只是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