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老陳讓梁靳深放學順路把奧數模擬卷送去她家裡,也存了些讓“針鋒相對”的狀元預備役的兩人緩和緩和關系的想法。
老舊地樓道中貼著許多亂七八糟的傳單,也烙著斑駁的來路不明的電話號碼,梁靳深敲了五分鐘的門,將這層樓的所有小廣告都讀了個遍,才等到曲鄔桐頂著一張燒紅成聖女果的臉來開門。
他卷子都還沒來得及從書包中拿出給他,就先收獲了曲鄔桐囈語般的一句“怎麼是噩夢”。
然後她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躲回臥室,連門都忘記關,對“一開門就看見梁靳深”這件事是噩夢深信不疑,繼續蒙頭大睡。
梁靳深站在曲鄔桐家門口,難得大腦卡機了一分鐘,等再重啟成功,搞不清停留動機,不知道行進路線,他已經蹲在曲鄔桐床邊。
她的短發被汗濕,亂糟糟地貼在臉上,自然捲曲的發梢像是毛茸茸的蒲公英,萌發著一股倔強的柔軟氣息。
而那些停留在她的鼻樑和臉頰上的淡淡雀斑,像是落在她臉上的星星,固執地閃爍著。
這是梁靳深第一次看見曲鄔桐脆弱的模樣。
印象中的她,總是驕傲的,發光的,無所顧忌的,會把人無情灼傷的。
校內校外,與她對視的時候,他總是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不是怕她,只是有些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亂竄,害怕驚擾了她。
手背輕輕貼在她的額頭上,小心翼翼地停留了幾秒,所感知到的溫度讓梁靳深確認曲鄔桐是高燒無疑。
於是翻箱倒櫃找出她家的溫度計與醫藥箱,量得38.2度後,梁靳深只得認命地放下書包丟在她家沙發旁邊的地上,在空蕩蕩的嗡嗡作響的老冰箱中艱難地尋找著食材,為她做點東西墊下肚子,好能吃下退燒藥。
搜尋半天只找到兩顆孤零零的雞蛋和一包開了封的掛麵,袋子口用夾子夾著,不知是猴年馬月的存貨;他嘆氣又嘆氣,剛準備出門為她打包份白粥回來,就不經意瞥到廚房窗臺上那一盆西紅柿。
那盆番茄並不算茂盛,枝頭上掛著幾枚小小的果實,紅得像水果店中封存在高檔禮盒中的櫻桃。
梁靳深摘了四五顆西紅柿,洗淨,切成小塊。往咕嘟咕嘟地冒著泡的水中接連丟進掛麵、番茄與雞蛋,最後,又倒了一點醬油,結束他的下廚初體驗。
好聲好氣地哄醒曲鄔桐,梁靳深靜靜地看著她揉揉眼睛,看著他,冒出一句“這個夢怎麼這麼煩人”後就又闔上眼睛,再次繼續擁抱睡眠。
毫無辦法,梁靳深捧著那碗番茄雞蛋面,呼氣,試著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一些,垂著眼睛,開口。
“曲鄔桐快醒醒。”
“再不醒,就要考輸梁靳深了。”
果不其然,曲鄔桐瞬間睜眼起身,眼神裡不自覺地帶著點警惕,腦袋也條件反射般地清醒了一大半。
“怎麼是你?”曲鄔桐終於可以驗證這不是夢,而是噩夢成真,皺著眉看向床邊的梁靳深,聲音沙啞,又被高溫烘得語氣柔弱。
在她的身上,梁靳深總能看到一點天真的鋒利,像是奶油刀,一種柔軟的傷害。
努力讓自己忽略胸膛中那一點來歷不明的苦瓜情緒,梁靳深三言兩語簡單總結了自己的來因,將那一碗麵遞給她。
可曲鄔桐慢吞吞地剛用筷子夾起一口面塞進嘴裡,就馬上蹙起眉,有氣無力地驚呼,“怎麼是鹹的!”
莫名有些緊張,梁靳深抿緊唇。
曲鄔桐卻沒有繼續再說什麼,低頭繼續吃麵,一張臉被鍋中爭先恐後的水蒸氣蒸得濕潤,一雙眼睛也是,
整個夏天的煩躁都融化在這碗鹹口的番茄雞蛋面中。
收洗完鍋碗瓢盆,看她吃下退燒藥安安穩穩蜷進被窩裡,梁靳深才放下那一份奧數模擬卷。
在關上她的臥室門前,他聽見曲鄔桐悶悶的一句“番茄和雞蛋要是甜的才相配。”
“嗯,我記得了。”輕聲回答,推開門,背上書包,老小區隔音差勁,他默數著她的呼吸聲。
一下,兩下,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