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紙上的字跡娟秀靈動,婉然若樹,穆若清風,高逸瘦潔,端的是一手好字。頗有東晉衛夫人的風骨。便是傅儀練了這麼多年的字帖,恐怕也寫不出這樣的字。她看向握著衛德音小手的那隻手,修長細嫩,如蔥如筍,潔白得瞧不出絲毫瑕疵。順著往上,便是蘇禧那張精緻剔透的面容。
傅儀竟不知她還能寫出這麼有風骨的字。
蘇禧停筆,抬眸朝傅儀看去,滯了滯,淺笑著打招呼道:“儀姐姐。”
衛德音賴在蘇禧懷中不肯出來,笑盈盈的,方才的失落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道:“禧姑姑在教我寫《名賢集》——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慼慼。你要不要看看?我寫得好不好?”
她才五歲,這些字自然不能是她寫出來的,是蘇禧握著她的手寫的。倘若傅儀點了頭,那就是變相地誇了蘇禧。傅儀笑容微頓,少頃輕輕頷首,道了一聲“好”。
衛德音滿足極了,仰頭看著蘇禧,“禧姑姑,咱們繼續寫吧,下一句是什麼呀?”
蘇禧朝傅儀點了點頭,然後繼續教衛德音寫字。
傅儀便走到另一旁的藤面羅漢塌上,坐下品茶。
衛德音學得興致勃勃,比上書房的師傅教她念書時認真多了。然而到底是小孩子,三分鐘熱度,沒過一會兒就堅持不住了,閉上眼睛困耷耷地趴在蘇禧懷裡,很快睡了過去。
蘇禧擔心她睡在這裡著涼,便讓姜嬤嬤把她抱回了房間。
衛德音離開後,暖閣裡只剩下蘇禧和傅儀。蘇禧不大想與傅儀獨處,她讓人收拾了朱漆螺鈿小桌上的筆墨紙硯,便站起身,準備去後花園同大夥兒一塊賞花。
正好身後有一個丫鬟經過,手上端了一杯剛剛泡好的武夷茶,踉蹌後退了退,手上一鬆,那武夷茶大半都潑到了蘇禧身上。
那丫鬟是傅儀的人,方才傅儀說要喝茶,她便去外頭端了一杯。眼下見闖了禍事,忙驚慌失措地跪在地上,自責道:“奴婢該死,請晉王世子夫人息怒……”
蘇禧皺了皺眉,沒想到傅儀身邊還有這麼笨手笨腳的丫鬟。
好在那茶不太熱,沒有燙傷自己。然而這麼潑下來,她的裙子也濕了一大片,上頭還掛著幾片茶葉,肯定是不能再穿了。
一旁的聽雁有些氣不過,替蘇禧斥道:“你怎麼走路的?萬一碰傷了我家夫人怎麼辦?”
那丫鬟縮成一團,向傅儀投去求助的目光。
傅儀從羅漢塌上坐起來,走上前,見蘇禧今兒穿的是一件牙白色的彩繡百鳥鬧花馬面裙,目下上頭被潑了茶葉,留下版斑駁駁的褐黃色印記,頗為明顯。她皺眉,跟著斥了那笨手笨腳的丫鬟幾句,轉頭對蘇禧道:“禧妹妹,我這丫頭冒犯了你,我代她向你賠罪,回去之後定會好好罰她的,你可千萬別生氣。”
蘇禧抿了抿唇,不生氣是假的,多少有點憋悶。她今兒出門恰好沒多帶衣裳,眼下被潑了一身茶,一會兒皇後娘娘和大夥兒都回來了,瞧見她這樣,豈不失禮麼?
傅儀看出了她的顧忌,知情識意道:“正好我今日多帶了一條裙子,禧妹妹與我身形差不多,你若是不嫌棄,不如我去拿來給你換上吧。”
眼下也只好這麼辦了。蘇禧遲疑片刻,頷首道:“多謝儀姐姐。”
傅儀微微一笑,道:“是我的丫鬟失禮在先,你不怪我就好,還說什麼謝不謝的。禧妹妹在這裡等我片刻,我一會就回來。”
蘇禧微微頷首。
傅儀領著她的丫鬟離開暖閣,走到廊廡盡頭,卻沒有繼續往前走,停了下來。她抬眸往匾額上看去,見上頭寫著“蓬瀛殿”三個字,在門口站了一會,見周圍無人,才推門而入。
關上門口,她問身後的丫鬟,道:“東西帶來了麼?”
那丫鬟低頭上前,哪還有方才的怯懦驚恐之色,從袖中取出一個天青色瓷瓶,遞給傅儀道:“帶來了,夫人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