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曼琳道:“南部——當然還只是聽說來的。”
玉生喚來梅娣,為孫曼琳煮了一杯六神花茶。上了茶,玉生轉了話頭,她說這些茶是愛喬在她離開南京前拿給她的,又向她說,如果以後的學業太費神,不如帶一些離開,說到這裡,便問起她要坐什麼船離開?孫曼琳說她並不坐船,她要坐飛機,她花了大價錢跟隨一個美國家庭一同離開這裡,總不會有被炸死在半空的危險。或者有,至少要少一些可能。
說到這裡,孫曼琳又注道:“但也不一定,最近也有不少的洋人,因為誤炸被送過來。我在那其中見到一張熟面孔,只見過一面,那個叫阿貝麗的馬師。”
玉生道:“我知道了。”
孫曼琳道:“她是在彙中那裡被誤傷的,我們先接收了她,但傷勢太重,後面又轉送到美佬的醫院去了。她如果能活下來,也許要花掉許多錢,對於許多人,實際和死亡沒有區別。”
“政府不管麼。”
梅娣在這時站出來。
孫曼琳道:“這裡有那麼多的政府,要哪個政府呢?如果是軍人,也許會到駐地醫院去吧,但是駐地醫院也已經沒有什麼藥了。”
梅娣又問道:“駐地醫院在哪?”
孫曼琳道:“傷兵在哪,駐地醫院就在那裡——梅娣,我喚對了嗎?還請勞煩你,到門前為我找一輛人力車好嗎?”
梅娣走後,她回過臉來,對玉生說道:“我穿這一身衣服,沒有車子願意送我。”
之後,孫曼琳匆匆地離去了。梅娣為她煮的那半杯安神的茶,她只用了兩口,梅娣也許是忘記了她用過了,她竟拿起來,自己將剩下的喝了一些。玉生見到她時,她正捧著杯盤,怔怔地望廳中那擺鐘,寂靜太過,鐘聲太重,太沉地落在耳朵裡。
於是玉生喚她道:“梅娣。”
她驚了驚,回過身。玉生見到她滿面淚痕,是被嚇住了麼,從沒有見過她如此可憐。
更晚一些,李文樹回了公館,玉生詢問他過後,才得知梅娣的丈夫似乎在那一天和阿貝麗在同樣的地點遭遇了轟炸。他的部隊是第一批進行上海市區的,梅娣所能得知並傳達的,只有這些。
玉生與她說話,她還未抬眼,欲語淚先流。
“活也好,死也好——我想知道他在那裡。”
玉生同李文樹說起這句話時,幾乎要和梅娣一樣流下淚來。所以從單雲口中說出來的許多話的確是真理,她說身上背負著另一條生命的女人,同時也背負了另一條生命的感官,常不自主地,以物喜以己悲。
但李文樹只是回道:“我不知道。”
玉生怔了怔,道:“你問一問,我記得,你認識一位姓胡的師長。或者,馬太太的丈夫。”
李文樹微笑道:“太太,馬局長是官,並不是軍。對於普通官員來說,軍政上面的事,就像銀行和證券行一樣,看起來似乎是開著同一扇門,但卻是去往完全不同的地方。”
他略去了她提出的前者。
不知為什麼,她忽地冷著臉,問他道:“那麼,你能不能送一些止血藥?”
“給誰?”
“梅娣的丈夫。”
李文樹重注道:“我不知道他在哪。”
“那就給梅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