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樹仍然笑道:“四點鐘,我和我太太有約會了。”
趙琮結束通話了電話。最後說的“再見”,低到幾乎無聲。
玉生在門外聽見最後一句,進了門。她開了博爾送過來的最後一罐紅茶,取了壺煮起來,博爾說煮沸後放一塊紅糖,冬天這樣用又香又暖。她等著茶沸,等著他說話,說起那場她還不知道的約會。
“我上午回來。”
玉生望著他。
“到寶山去吃飯,小叔叔的十四太太,生的那個女兒,今天是她的周歲。”
玉生回道:“我早晨讓芳蘿送過去了,你說過的,一對黃金如意腳圈。”
李文樹微笑,不回話。
玉生道:“我午後有事。”
一張長椅和另一張長椅的距離原來像千山萬水。他幾乎是聽不清楚的,只是回想她嘴唇的弧度,她很少接受他的親吻,所以他總是喜歡窺探她的嘴唇。
“什麼事?”
“魯先生請人看他的畫。”
“畫有什麼好看。”
這句話,翻過這一片山,越過那一壺水,燒開了,煮沸了。聽起來是難得的尖銳。
之後,他仍然微笑道:“明天讓人取來看。”
她笑一笑,道:“又不是我請他畫的,憑什麼取來給我一個人看呢。”
煮水聲這樣響。彼此卻是長久的寂靜。
最後,李文樹離開廳面,只注一句道:“我自己駕車,讓芳蘿送你。”
他走了。那天午後他沒有到寶山去,也沒有去跑馬場。
玉生那天去見魯波,自然有馬太太和她的風雅團在場。馬太太愛結交窮人,尤其是窮的只會讀書寫字的人,魯波有兩個表兄弟,那天也來了。他們一齊為魯波過生。直至他們一齊與馬太太為魯波舉杯之前,玉生也是不知情的。
魯波寫了很多信來,接連幾天,都只是在信中,幾乎是哀求她道:“我為太太畫了畫,當您送我綢布的回禮,請您來收吧。”
她久久沒有回話。
他最後一封信,幹脆就寫道:“異性結識相處,是最不能有虧欠的。”
“真無禮。”
玉生當著梅娣的面,看了信,發出呵斥。
梅娣當時道:“太太不喜歡這個人,我叫門前再不要收這個人的信,又或者,再不要叫這個人出現在太太的面前。”
玉生放下信,道:“但是躲著——這樣的人不值得讓我躲。”
魯波既然無禮,玉生也就沒有回他的信。她想了一天,直至夜晚仍沒有回,如果讓邱姑姑知道,那將發作好大一場,並且怒道:“真正大家小姐,絕不會不回別人的信。”
魯波沒有收到回信,自以為無望。喝過幾回酒,那時見到玉生遲遲地,仍到來了。
他居然大喊道:“玉生太太,我吃醉了!”
馬太太臉色最難看。她忙離座,吩咐人準備熱水來醒酒。
魯波兩個表兄弟,也穿了炊布,一條藍的,另一條,也是白的。吃了酒,布炊熟了,又發出好濃一陣酸氣。
馬太太道:“來了,坐。”
玉生坐下。這片天地是馬太太的天地,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用丈夫一大半的薪水來養這些進入她這片天地的人,一張畫,一貼字,做敲門磚。